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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变得残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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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灵在医院住的第五天,陆誉铭才现身。因为害怕肖灵苏醒后看见他会病情加重,他才迟迟没去医院。
这五天他很难入睡,尤其昨晚想着要来见肖灵,更是一夜无眠。
那日的结果是肖灵被救了回来。刀刃并不太锋利,虽然划破了皮,但没有伤及动脉。医生做完手术后告诉他,如果再深两三毫米,结果就不乐观了。
仿佛当庭被宣判了无罪释放,陆誉铭松了一口气。
他在手术室外忏悔过,祈求过,终究老天没把肖灵从他身边带走。
来看肖灵的这天他来得很早,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肖灵在睡觉,他没上前打扰,坐在沙发上静悄悄地欣赏着男人的睡颜。
这样的时光对于他来讲无比的珍稀,只要不看见肖灵那副冷漠的眼神,他就会觉得生活仍是有希望的。
肖灵的眼皮微颤,慢慢睁开来,似乎预料到床边有人,没有表现出惊讶。
“肖哥,我把你救回来了。”这句话陆誉铭酝酿了许久,说出来后觉得有些晦气。
肖灵没理他,当他不存在似的。
他给肖灵剥了个橘子,但悬着的手一直没被接受。他也不气馁,坐在床边,把橘子分成一瓣一瓣的。
“我知道你那把刀是哪里来的。”
“那又怎样?”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我看你好像又瘦了。”把剥好橘子递到肖灵嘴边,肖灵没张口,他觉得好累,叹了口气,“我知道那把刀是白俊文给你的。”
“别去招惹他,刀是我的,不关他的事。”
“亏他想得出把刀藏在蛋糕里。”
“我说了不是他。”
肖灵不吃,他塞了一瓣进自己嘴里,又酸又苦,心也跟着酸涩起来,“他不知道你是想寻死吧,如果知道,他肯定不愿意把刀给你,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听到这话的男人突然直起身拽住他的胸口,愤怒地直视着他,“陆誉铭,你别发疯,你敢动他,我会跟你拼命!”
“可是,我已经疯了。”
陆誉铭轻轻推开肖灵的手,走到病房外,过了一会儿,提着个塑料袋走进来。
“这里面的东西有些血腥,我想你不会想看。”
“你对他做了什么?!”
“把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割了下来。”
肖灵双眼发红,一脸不可置信,“你别告诉我是白俊文的东西。”
陆誉铭点点头。
“你究竟要干什么?干什么啊!是我骗他的,我骗他说我要逃出去,让他给我藏刀在蛋糕里面,这和他没关系,你为什么去找他麻烦!!”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白俊文他把刀交给你,就犯了错。”
“陆誉铭,你这个混蛋!人渣!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肖灵从床上起身,这几天的静养让他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此时他的愤怒催发他的力气,让他把人高马大的陆誉铭推倒在沙发上。
他和陆誉铭之间的事儿,总是会有外人被牵扯进来,不管是张蕾还是白俊文,都没逃过陆誉铭的摧残。他恨陆誉铭恨进骨髓,如果手边有一把刀,绝对会狠狠刺进陆誉铭的胸膛。
“给你。”
被陆誉铭握住手腕,他的左手被塞进一把刀。
那是他无比渴望的一件东西,可现在到了手中,却失去了使用它的勇气。
他真的要用它伤害陆誉铭吗?他不想变成和陆誉铭一样的人,可是眼前的人是那么可恨……
陆誉铭慢慢举起肖灵的手,将肖灵手中的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我说过,你身上有的伤,我也会让你施加在我身上。”
肖灵没使劲,但握着他手的陆誉铭却施加给他压力。眼见刀刃划破表皮,流出鲜血,他的手一下子失去骨头般,软下来,刀掉在地上。
他没有那个狠劲,也没有那个歹心。
他伤害不了陆誉铭,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见肖灵丢掉刀,陆誉铭一脚将刀踢走,唏嘘道:“你总是说要杀了我,但你却舍不得,你还爱我对吗?”
啪,啪——
肖灵甩了陆誉铭两个耳光。
“我不是你,我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
陆誉铭被扇得呆滞了,肖灵从他身上起身,径直往窗户跑去。他暗道不好,在肖灵爬上窗台前把人拽下,狠狠扔在病床上,“想死?你休想。”
“陆誉铭!你到底要干什么!”
肖灵眼底的恐惧像大海一样将他溺毙,他明明不快乐,不愿意看见肖灵难过的样子,但却停不下现在的动作。
“我要把那些垃圾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清除。”
肖灵的泪水氤氲出来,一副凄惨的苦相。
陆誉铭看烦了,那副模样,无论他做到什么地步也改变不了。
“你不要碰我!”
“肖哥,祝你生日快乐。我把你弄得好脏好脏,我会一寸寸给你清理干净的。”
肖灵知道陆誉铭已经失去了理智,那人如猛兽一般褪去他的衣服,硬抱住他的身体,两人的身体都很冰冷,却妄图互相取暖。
那一晚的回忆朝他大脑撞击,他恶心得想吐。姿势变得抗拒,再不为任何人打开。他的嘴被陆誉铭亲肿,感受不到任何爱意。陆誉铭的双手在他身上游走,没有任何感情,比医用剪刀更冰冷。
窄小的病床变成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床板的挤压声犹如海洋的漩涡,低沉却险恶。
陆誉铭把肖灵紧紧抱着,身下的人推不开他,于是咬在他肩膀上。他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但一想到那是肖灵,就高兴地释怀了。
“再咬重一点,比我的力道还大才行。”
想要肖灵只属于自己的愿望越发扭曲,他不再顾忌肖灵的嘶喊,扑倒男人。
“忘记他们带给你的痛苦好不好?只记得我。”
“□□犯!你和他们一样,都是□□犯!”
最后,陆誉铭只知道肖灵哭了,哭得凄惨,他讨厌那个哭声,俯下身含住男人的嘴唇。
他吻得忘情,被肖灵用手边的水杯敲在脑袋上,当即有些晕眩。
“好痛……我死都不会原谅你……你这个疯子……”
肖灵没力气再给陆誉铭耳光,但陆誉铭知道肖灵的意思,自己扇了自己两耳光。
“我帮你打了,肖哥。”
扇完自己耳光后,他又乖乖地给肖灵清理身体。
“肖哥,我爱你,我还可以和你过无数个生日。”
他低头吻上肖灵的唇。
“疯子!疯子……”肖灵闭着眼,嘴里一直重复这两个字。
“你的脸……”陆誉铭看见肖灵满脸泪痕,才反应过来忘记给人擦脸,擦着擦着,他的眼眶开始变红。
他想起舒行。
他像个禽兽一样占有肖灵,把人推得越来越远。
他后悔吗?当然后悔。
可他宁愿被肖灵怨恨,也不愿意肖灵忘记和他的缠绵,其中掺杂了无数血、泪,但必将成为刻骨的记忆。
“舒行哥哥,舒行哥哥……”
他就是这样不要脸,这个时候还要腆着脸卖乖。
“你不是朱小铭。”
“我就是朱小铭。”
“他没你这么混蛋。”
“我就是他,我给你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什么的都能篡改,我只相信我的记忆,在我的印象里,朱小铭的模样永远改变不了。”
“你记忆里的朱小铭是什么样子?”
一片遥远的向日葵地出现在肖灵的脑海。
他的脑海里开始慢慢浮现出朱小铭的样子,无论哪一点都与陆誉铭不像。那个小孩可爱臭屁,善解人意又贴心备至,他一直希望有那样一个弟弟。
在他母亲出去上班的夜晚陪着他玩、陪着他睡,看他工作累了会给他捶背,知道他做饭辛苦会主动去洗碗,甚至会装成小大人的样子给他出头……
他之前晦暗的中专时光,因为那个小孩的陪伴变得闪闪发亮,他甚至觉得那段日子穿过他身体的风都带着金色的光芒。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得让人怀念。
如今突然来了一个叫陆誉铭的人想鸠占鹊巢,他不会允许。
陆誉铭等得太久了,见肖灵陷入回忆,他也开始回忆,越回忆越痛苦,终于他忍不住,还是向人追问:“肖哥?他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样的?”
十岁时候的他——朱小铭,原来是什么样子,就连他本人也开始怀疑起来。
肖灵喃喃道:“他和我一样是残缺的。”
陆誉铭走到沙发边,蹲下摸索着某样东西,不一会儿,颤抖且又满足地举起双手,眼神中充满期待。
很奇怪,在这些方面他总能懂得肖灵的意思。
“残缺在哪里呢?”
他低头看着手里银光闪闪的刀,本该让肖灵来行刑,但却不希望肖灵睁眼,因为接下去血腥的画面可能会把他吓到。
“他只有一只左耳,我经常对着他右耳说话,然后他迷茫地找我,我很喜欢这样逗他。”
对,就是这样。
他从小就只有一只左耳。
肖灵喜欢对着他右耳说话,然后他迷茫地找肖灵,逗肖灵开心后,他自己也开心了。
他的记忆就是这般。
陆誉铭痴痴地笑起来,对着右耳比划一番,鲜血喷薄而出,滴滴答答的水声在房间里回响。
他沉沉地闷哼一声。
“还有呢?”
“还有……”
他不打扰肖灵的想象,将染血的刀攥在手里,眼神落在被他割下的右耳上。
地上的右耳和垃圾桶里的废纸在他眼里是一样的,都是废弃的。
只有抛弃它,才能成为和肖灵一样的人。
“还有……他少了一根小拇指……我牵他手的时候,总喜欢玩他的断指……”
许久未说话的肖灵突然开口,那人的声音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树叶,起伏不定,可他听得很清楚,连那人语气里隐藏的欣喜也听出来。
他确实少了一根小拇指,但他忘记了是左手还是右手。
“是右手吧。”
“左手。”
肖灵的声音又变得冷漠,他不再有任何留恋,仿佛从未拥有过那根小拇指,牙齿狠狠一咬,手起刀落,依旧只发出很小的闷哼。
左手小拇指滚落到地上。
“还有吗?”
脑门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陆誉铭手肘猛地一下砸在桌上。
那人印象中的朱小铭是什么样,他就会变成什么样。哪怕肖灵说朱小铭没有那玩意儿,他也会割掉。
他已经把朱小铭弄丢了,如今只能靠着肖灵的记忆去找回。
“没了。”
剧烈的疼痛如海啸般向陆誉铭袭来,他后知后觉,痛得跪倒在地。
王照听见不对劲后从病房外进来,惊呼着扶起陆誉铭,看见男人满身是血的样子失了魂。
陆誉铭没心思去管王照,只是扶着王照的手站起来,看着肖灵,语气轻缓,“现在,我是你的朱小铭了吗?”
“不是。”
“还差哪个地方,我改。”
“差在你的心,永远和他不一样,你的心坏得不能再坏。”
肖灵说完后才微微睁开眼,看见前胸沾满鲜血的陆誉铭后不曾惊讶地睁大眼睛,只是轻微地颤了颤。
陆誉铭笑起来,伤口的血随着身体的摇晃越滴越多,在肖灵冷漠的眼神中,他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
王照见陆誉铭跪下,连忙把他扶起。他知道陆誉铭疯,但没想到陆誉铭的精神已经崩溃到这个地步。
他一边扶着陆誉铭一边艰难地捡起陆誉铭割下的耳朵和手指。
陆誉铭在王照怀里挣扎起来,一把夺过王照手里血糊糊的耳朵和手指,走进厕所。
这不是他的东西,他得扔掉。
肖灵忍着疼痛从病床上站起来,他还不能站得很稳,腰和腿都疼得难受。但看见陆誉铭那副模样,他被挖空的心,竟然神奇地跳动起来。
冲走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陆誉铭,在那人扬手的一瞬间,关上马桶盖,然后再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右手不免沾上了鲜血。
“别再发疯了,去接上。”
肖灵话语颤抖,他右手的血冰凉、顺滑,仿佛迫不及待融入他的身体。
“哈哈哈,我没疯,就连朱小铭他本人也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你说的话,他绝对相信,你说他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陆誉铭看向肖灵,目光呆滞,“等我止个血再回来,这样看着有点恐怖对吧?”
“别回来了!别回来了——把他的耳朵和手指收好,去接上……”
王照还愣着看戏,在肖灵的提醒下,妥善地收好了陆誉铭的耳朵和手指。
“一点都不疼肖哥,比我带给你的伤害轻多了。”
王照把陆誉铭扶出病房,叫了两个保镖进去守着肖灵。走到门边,陆誉铭又倒回来。
“对了肖哥,刚刚那不是白俊文的东西,是赵烁的,我替你报仇了。”陆誉铭说完掩饰不住笑容,眼眶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水光,“骗了你,对不起。”
看向地上的塑料袋,肖灵浑身冰冷。他抬头看着陆誉铭想说话,可却难以开口。
王照见二人僵持,自作主张把陆誉铭扶走了。
等到王照和陆誉铭走后,肖灵蹲在马桶边呕吐起来。他努力张大嘴巴呼吸,屋子里的血腥味令他反胃,临走前陆誉铭的笑容令他心酸,眼泪没过一会儿就从眼眶里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
他刚刚只是想让陆誉铭认清现实,告诉陆誉铭他永远不可能是朱小铭,可那人却为了他胡诌出来的朱小铭自残。
他撒了谎。朱小铭不缺胳膊少腿,他是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孩,他的感情真诚灿烂,喜欢表现自己,也喜欢寻求关爱。
二十年前,他就知道那孩子离不开爱、离不开他,被打时还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他唯一的救赎。二十年后,那孩子变得像根木头,自残这样痛苦的事儿,居然能一声不吭,就因为想弥补他,不惜变得和他一样残缺。
走到窗边,肖灵望着一排排苍翠的大树,一根根都挺拔昂扬。没有疾风,没有暴雨,枝丫就如钢铁铸造般牢固地依附在树干上。
眼泪又一次掉下,一颗颗砸在窗沿上。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是头?他和陆誉铭这一生究竟还有多少血要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