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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梦,通常是潜意识的碎片化投射,是理智沉睡后,本能与欲望悄然绘制的抽象画。
      对于感官极度敏锐的哨兵而言,梦境往往更加光怪陆离,充斥着被白日过滤掉的庞杂信息和无序能量。
      左笙就陷在这样一个清晰得令人不安的梦里。
      他梦见自己还在那间标准化的哨兵宿舍里,但氛围有些微妙的不同。
      空气中那股常年弥漫的、属于他一个人的信息素味道似乎变淡了,被一种极其清浅、冰冷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奇异甜香的气息所中和。这种味道很陌生,却并不让他排斥,反而像某种磁石,吸引着他全部的注意力。
      然后,他看见了那张一直空置的向导床。
      床上不再是空无一物。铺上了同样制式但看起来异常洁净的白色床品,床边多了一个简约的合金置物架,上面只放了几样东西:一个看不出用途的精密仪器盒子,一本纸质泛黄、没有任何标题的厚皮书。
      而最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侧躺着,面向墙壁,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织物,只露出一个后脑勺和几缕散落在枕间的银白色发丝。
      那发色在宿舍昏暗的光线下,竟像是自身在散发着微弱的冷光,与他记忆中那片妖异的蓝玫瑰花墙下,被拟态阳光勾勒出的发色一模一样。
      司夜?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心跳狂飙的念头击中了他。他的向导床……被分配了?而入住者……是司夜?
      梦境逻辑的荒诞在此刻显露无遗,它无视了塔的规则、适配度的现实,直接将最深层、最隐秘的渴望具象化在了眼前。
      左笙几乎是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就想走过去。
      他想做点什么,帮忙整理一下那看起来过于单薄的被子?
      还是只是想更近地确认一下,这究竟是不是那个冰冷又脆弱的身影?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对方。
      哨兵的本能让他收敛了所有可能带有侵略性的气息,努力让自己显得无害,甚至……讨好。
      一种笨拙的、想要靠近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态支配了他的梦境行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置物架的边缘时——
      一道纯白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如同从墙壁本身渗透出来一般,骤然拦在了他与床铺之间。
      快得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是“星”。
      它保持着类人体的完美形态,光滑冰冷的复合材质表面在梦中似乎也泛着无机质的光泽。
      它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盯着左笙,抬起一只手臂,做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制止动作。
      没有声音,没有威胁的表情,但那姿态本身,就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拒绝。仿佛在说:此路不通,禁止靠近。
      左笙的心脏猛地一缩,梦境中的情绪剧烈波动起来。
      被拦住了?为什么?他只是想……帮忙?
      “我……我没有恶意。”他试图解释,声音在梦里显得有些发干发涩,“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需要……”
      “星”没有任何反应,那双宝石般的眼睛连眨动的迹象都没有,仿佛只是接收到了“阻拦”的指令,至于阻拦对象的言语,属于无需处理的无效信息。
      它只是稳稳地站在那里,像一堵无法逾越的白色高墙,将床铺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严密地保护在后面。
      一种混合着失落和焦急的情绪在左笙胸腔里蔓延。
      他试图侧身,想从另一边绕过去,但“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同步移动,再次精准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动作流畅迅捷得超出物理常识。
      “喂,你……”左笙有点急了,梦里那点忠犬般的固执被勾了起来,“我只是想帮他!你让我过去看看!”
      他甚至下意识地试图释放出一点哨兵的气息,不是威慑,更像是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焦躁。
      就在这一瞬间,“星”那毫无波澜的水蓝色眼珠,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它不再是单纯地阻拦,而是向前逼近了一步。
      那一步带来的压迫感是实质性的。
      冰冷的、非人的杀气如同极地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左笙的梦感知,让他头皮发麻,几乎要触发战斗本能。它什么也没做,只是逼近,就用那绝对的存在感碾碎了左笙所有试图沟通的意图。
      左笙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星”似乎确认了他的“威胁”已被解除,不再看他,而是缓缓地、极其自然地转过身,面向那张床。
      它微微低下头,双臂交叠置于身前,恢复了那种绝对服从和守护的姿态,仿佛左笙的存在已经再次被清零,不值一提。
      也正是在它转身让开些许视线的刹那,左笙的目光终于得以穿透阻碍,落在了那张向导床上。
      床上的人似乎被刚才那细微的动静扰动了,极其缓慢地翻了一下身,从侧躺变成了平躺。
      于是,左笙看清了。
      果然是司夜。
      他闭着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面容在睡梦中褪去了白日里那种冰冷的压迫感,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精致,像是极易碎裂的水晶工艺品。
      他的呼吸轻浅得几乎无法察觉,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左笙下意识地忽略了旁边那个恐怖的白色守护神)睡在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属于他的冰冷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在空气中,与左笙自己的气息缓慢地、试探性地交织……
      就在左笙看得几乎失神的那一刻——
      “左笙!醒醒!要迟到了!血液采集九点开始!”
      一个粗嗓门伴随着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如同一把粗糙的凿子,猛地凿碎了这过于逼真也过于美好的梦境泡影。
      左笙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刚进行完一场极限冲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宿舍,另一边……空荡荡的、冰冷的向导床。
      没有司夜,没有“星”,那清冷奇异的花香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他自己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梦境带来的悸动与失落。
      “知道了!”他哑着嗓子朝门外吼了一声,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将梦里那双冰冷的蓝眼睛和那张苍白的睡颜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真是……魔怔了。他居然会做这种梦。是因为昨天受到的冲击太大,还是因为那个荒谬的念头在潜意识里扎了根?
      他甩甩头,不敢再深想下去,掀开被子跳下床。
      时间确实有点紧了。塔的日常运作精确到秒,这种集体采集活动更是过时不候。
      他快速洗漱,换上干净的制服,抓起桌上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封装好的个人资料芯片和纸质备份表,嘴里叼着一支高能量营养液,就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
      塔的文职人员工作区,位于塔的中低层区域,与哨兵向导们主要活动的训练区、医疗区、高层居住区以及任务调度区相比,这里更像是庞大战争机器高效运转的润滑中枢和后勤保障核心。
      整个区域的光线明亮而均匀,不会过分刺眼,也绝无阴影死角。空气循环系统保持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过滤掉所有可能干扰工作的异味。
      巨大的环形光屏悬浮在各个工作台上方,无声地流动着海量的数据流、现场监控画面、城市立体地图以及不断更新的任务状态列表。
      这里的文职人员并非普通意义上的行政职员。
      他们大多经过严格筛选和特殊培训,虽然没有哨兵那样超凡的五感和战斗力,也没有向导那样强大的精神力量,但他们负责着至关重要的辅助工作:利用监控系统和通讯网络远程处理突发事件现场的前期评估、通过遍布城市的广播和诱导系统高效疏散人群、协调各类资源调度、为出任务的哨向提供实时情报支持和路线规划、处理战斗后可能引发的舆论问题、以及像今天这样,组织协调哨兵向导的日常管理事务,包括血液资料采集和录入。
      他们是指挥官的耳目,是城市的稳定器,是连接超凡力量与普通社会的桥梁。
      工作氛围紧张而有序,每个人都很专注,交谈声压得很低,只有键盘敲击声、指令确认声和光屏信息刷新的轻微嗡鸣不绝于耳。
      左笙对这里很熟悉。
      过去一年,他作为快速晋升的新人,很多手续办理、任务简报交接都需要来这里完成。他性格外向,长得也好,虽然有时有点毛躁,但能力出众又不摆架子,不少文职人员都认识他,甚至会和他开几句玩笑。
      要是平时,他一路走过来,少不了要跟几个相熟的面孔点头打招呼。
      但今天不行。
      那个梦境的后遗症实在太强烈了。司夜沉睡的侧脸,“星”转身时那冰冷绝对的阻拦,还有空气中那缕虚幻的冷香……
      这些画面碎片如同顽固的幽灵,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导致他走路时都有些心神不属,眼神发直,差点撞上一个推着仪器车的研究员。
      “抱歉抱歉!”他连忙侧身让开,道了声歉,脚下却没停,依旧有些神游天外地朝着血液采集登记处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
      如果……万一……真的匹配上了呢?
      塔的匹配系统虽然苛刻,但也不是完全没发生过低概率事件。
      如果他的血液数据,真的和那个人的数据,在系统深处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会愿意吗?那个如同冰封废墟一样的司夜,会接受一个像他这样的哨兵吗?
      “星”会不会再次拦住他,用那种看蝼蚁一样的眼神?
      ……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忽略了周围环境细微的变化——前方某个走廊交叉口,因为内部权限识别和通道门开启,气流产生了一丝极不寻常的、短暂的扰动。
      就在他即将拐过那个弯角时——
      “砰!”
      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人。
      左笙毕竟是哨兵,下盘极稳,撞了一下只是身形晃了晃。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被撞得向后一个趔趄,手中拿着的几份纸质文件脱手飞了出去,雪片般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你没事吧?”左笙瞬间从胡思乱想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歉并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对方。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僵在了半空中。
      被他撞到的人,已经自己稳住了身形。
      那人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纯白外套,身形清瘦而挺拔。他微微低着头,几缕银白色的发丝垂落额前。他并没有去看散落一地的文件,也没有看向左笙,甚至对被撞这件事本身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抬起一只手,极其细微地、似乎有些不适应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撞得微微歪斜的衣领。
      然后,左笙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却像冰针一样刺入他耳膜的咂嘴声。
      “啧。”
      司夜。
      左笙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集体冲上头顶,又猛地冻结在原地。他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地上,僵直得如同一尊雕塑,连呼吸都忘了。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文职人员工作区?!
      司夜似乎完全无意追究这场意外。他整理好衣领后,便微微俯身,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极其精准地——仿佛能“看见”一般——将散落在脚边的几份纸质文件迅速捡拾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想多停留一秒的疏离感。
      甚至没有抬头“看”左笙一眼。
      捡起文件后,他将其在手中利落地整理叠好,然后没有丝毫迟疑,绕过僵立的左笙,径直朝着走廊另一端快步走去,纯白的衣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眼神,只有一个冰冷的、不耐烦的“啧”。
      左笙却像是被那个“啧”字施了定身咒,足足过了五六秒,才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一样,猛地喘过一口气,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擂鼓,撞得他胸口发疼。
      他……他撞了司夜?他还咂嘴了?他是不是……生气了?
      一股巨大的懊恼和慌乱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踩到散落的文件,却猛地发现自己手里感觉不对。
      他出门时明明只拿了自己的那份资料芯片和薄薄的纸质备份表。
      可现在,他右手心里,除了自己的芯片,还紧紧捏着另一份明显厚实得多的、装订好的纸质文件袋!而左手原本该拿着自己纸质表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刚才撞到一起,文件飞散,他又下意识伸手去捞……混乱之中,他竟然和司夜拿混了资料!
      他急忙抬起右手,看向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文件袋。纯白色的袋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角落用冰冷的黑色字体打印着一个编号和一串条形码。
      但仅仅是触手的感觉和那份量,就和他那份简单的个人信息表完全不同。这更像是……某种内部报告或者档案文件?
      完了。
      左笙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把司夜的东西拿错了!而司夜拿走的……是他的个人资料表!
      几乎是条件反射,左笙想都没想就朝着司夜消失的方向猛冲过去。
      他必须马上追上去换回来!
      绝不能让司夜以为他是故意捣乱或者有什么企图!
      天知道那份文件重不重要!
      他的速度极快,如同离弦之箭,几步就冲过了走廊拐角。
      然而,拐角之后的长廊尽头,只有一部正在缓缓闭合舱门的、外观截然不同的电梯。电梯门是暗哑的深灰色,材质看起来远比普通电梯厚重,门上方亮着一个幽蓝色的、代表着“限制区域”的权限指示灯。
      司夜显然刚刚进入了这部电梯。
      “请等一下!”左笙大喊着扑过去,试图用手阻拦闭合的电梯门。
      然而,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金属门的前一刹那,门缝中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红色激光扫描线,精准地扫过他的虹膜和制服上的身份铭牌。
      “嘀——访问权限不足。警告,此为非授权区域。”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电梯门毫不停滞地、彻底闭合,将他毫不留情地隔绝在外。紧接着,指示灯显示电梯开始高速上升,前往他根本无法企及的楼层。
      左笙徒劳地拍了一下冰冷厚重的电梯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头看着那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最终停在一个他从未有资格进入的高层区域代号上,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权限不足。
      他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司夜所在的楼层区域。
      他沮丧地靠在冰凉的金属墙壁上,看着手里那份属于司夜的厚重文件袋,又想想司夜手里那张薄薄的、写满他个人信息的表格,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现在怎么办?
      司夜发现拿错了吗?他会不会更生气了?那个“星”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挑衅?会不会下来……“处理”他?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左笙脑海里翻滚。他尝试用工作区的通讯内线联系高层,但得到的回复一律是“无相应权限,无法转接”。他想找文职人员帮忙,可这种事情怎么说?说他不小心撞了司夜大师还拿错了他的机密文件?谁敢插手?
      最终,像一只被雨淋湿了无家可归的大狗,左笙耷拉着脑袋,抱着那份烫手山芋般的文件袋,慢吞吞地走回那部特殊电梯门口。
      他不敢走远,生怕司夜下来找他时错过。
      他也不敢坐着,就这么靠着墙蹲了下来,将自己缩成一团,眼巴巴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拒绝他的电梯门,橘黄色的瞳孔里充满了焦虑、懊悔和一丝可怜的期待。
      他只能等。
      等司夜发现错误,等他愿意下来,或者等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把他那份无关紧要的资料像扔垃圾一样扔还给他,或许还会附带一个冰冷的眼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文职区的工作人员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但看到他那副样子和旁边的特殊电梯,也都明智地选择了无视。
      左笙蹲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哨兵,守着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秘密,等待着一位绝不会轻易现身的、冰冷的神祇的审判。
      他怀里那份司夜的文件袋,仿佛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又像是一块冰冷的磁石,不断提醒着他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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