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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新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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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好在中心广场见面,岑溯收好书包骑车赶到地铁口,途中遇上孟意南和黄景天。
“岑溯?”孟意南叫住他,“你不回家?”
“我去见刑不逾。”岑溯骑车飞快掠过二人,大声嚷:“新年快乐!”
去见想见的人,当然要用跑的。
“我靠!岑溯你别跑!你不是不约刑不逾吗?!”孟意南只差扫辆共享追上去,碍于黄景天在侧,没真这么做。
黄景天讪讪:“我害你放了别人鸽子?”
孟意南看见他脑袋疼:“没有!我警告你,返校之后敢乱传我和你一起的事你人就没了!”
黄景天抬手,指尖轻点额角:“Yes,sir!”
自行车道窄窄一条,这会儿是放学高峰期,岑溯灵活甩开好几辆车,遥遥领先。
要不顾一切奔向想见的人!
狐狸说得对,距离约定时间越来越近,就会越来越幸福,会兴奋得坐立难安。
等待也变得雀跃。
到底是占据地理位置优势,饶是岑溯下了地铁穿过人流马不停蹄地朝约定地点赶,刑不逾还是先他到达。
“喝点水,缓会儿。”刑不逾见他气喘吁吁,顺手把自己的水递出去。
岑溯拧开就喝。
他喝得急,没含住的水渗出嘴角,顺着淌过喉结,隐没在贴身的高领毛衣。
刑不逾弯眼:“别着急,慢点喝,待会儿再呛到,得不偿失。”
岑溯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跑的还是被风吹的:“我运气太差,赶到站台上一班车正好合上车门,只好等下一趟。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奶茶没来得及点你就来了。”
风尘仆仆,在熙攘间奔向我。
“吃点什么?”刑不逾划拉页面,大多是火锅类,寒冷的冬天吃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是个不二之选。
“都可以。”
啊,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刑不逾咧嘴笑:“我们是穿越回国庆了么?”
“嗯?”
“国庆,你、我、邹鸣宇和江凝,烧烤火锅之争。”刑不逾凭借几个词再现当时情景,玩笑道:“这次要不要临阵脱逃?”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涌上岑溯心头。
“我很少来这边,不知道哪家好吃。”岑溯的脸比刚才要红上几分,一半因为那段经历,一半因为刑不逾的逗趣。
“你说个大类,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饭点人多,刑不逾和岑溯光是排到号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等待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慢,恨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然而吃完饭看时间才八点过。
“我们好像太积极了。”岑溯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回家歇会儿。”
两个人都背着书包,看着不重,实际背到身上一点儿不轻松。
“至少把包放下,不用背着到处跑。”岑溯挠挠鼻尖。
“没事,不重。”刑不逾问他,“想不想看电影?”
“看!”岑溯眼睛冒光。
上次去影院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影片内容也模模糊糊,是一次再寻常平淡不过的经历。
“不问我什么类型?”刑不逾假模假样吓唬他,“我看看有什么恐怖片,吓死你。”
岑溯正色纠正:“我不怕鬼。”
他小声嘀咕:“邹鸣宇才怕。”
一板一眼的样子好可爱。
刑不逾没忍住,上手揉一把他脑袋,胳膊特自然搭在他肩上:“小心我告密。”
岑溯笃定:“你不会的。”
放假怎么能看恐怖片,刑不逾过完嘴瘾就没提恐怖片的茬,在一众不怎么感兴趣的电影里挑选了一个评论不错的喜剧。
“荒诞喜剧,影评都说好,我们去探探真假。”
出乎刑不逾意料,看这场片子的人不少,放映厅陆陆续续坐满人。
他们位置好,在整个房间的正中间,刑不逾庆幸自己锁票快,否则得落座边缘。半晌他又不庆幸了。
为什么会被小情侣包围啊?!
牵手的就算了,喂奶茶的也算了,一上来就亲嘴儿的是怎么回事!
更过分的是亲嘴儿的小情侣坐在他和岑溯正前方!公德心呢?!公德心!
刑不逾内心咆哮,面子上绷得平稳,乍看是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冷淡少年。
他偏头看岑溯,岑溯目光平视,落于荧幕,似乎毫不在意周围的小情侣。
电影究竟好不好看,影评说的准不准确,刑不逾已经不在意了,他目光粘在岑溯身上,撕也撕不开,硬撕动辄心口疼。
他自认就算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在黑暗的房间里不会引人注目,殊不知岑溯早已被这道目光搅乱心神。
当你看到我在看你时,我也看到你在看我了。岑溯牢记这句真言,假装镇定,目不斜视。
随剧情推动,剧中男女主感情发展,终于在充满晦暗灯光和极致暧昧的房间热情拥吻,点燃片外的气氛,一对过分的情侣当场亲出声。
岑溯无法再忽略装瞎,转身直视那道目光。
岑溯哑然。
那双眸子仿佛含了春水,柔得下一秒就要使他沦陷,柔得似乎下一秒就是春日,虫鸣惊蛰,春桃盛开。
刑不逾平时,是这么看我的吗……
好像不是。
那双眸子也很亮,仿佛囊括了九天银河。
岑溯想起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自己定是醉了。
“要走么?”刑不逾指指安全出口,无声问他。
“好。”
无法高声语,目光只能停留对方开合的嘴唇。
晚上吃了辣,岑溯不太耐受,嘴唇呈现出湿润的红,一张一翕勾人欲念。
刑不逾吞咽口水,不敢再看。
刑不逾想起外婆听的黄梅戏,梁山伯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他担心自己一冲动吻上去。
电影看到一半就出逃,两人相视一笑,笑声竟越发爽朗肆意,谁也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对相撞的目光保持缄默,对秘而不宣的偷偷打量保持沉默。
只有那场心照不宣的出逃被铭记,像是私奔一般惊心动魄又难以忘怀。
刑不逾本想找个奶茶店坐下聊聊天,最终竟变成刑老师小课堂。
刑不逾虽然无奈,好在敬职敬业,耐心给岑溯讲完题才吐槽:“岑溯,张弛有度,放假还满脑子学习。”
他欲言:“李大钊先生说得好,玩就玩个痛快,学就学个踏实。”
岑溯眨眨眼,语气无辜:“可是明天才是元旦。”
得,一句话给刑不逾堵死。
刑不逾不再辩驳,认命地拿出试卷跟着写。
谁说早恋就一定影响成绩,他要真和岑溯谈上恋爱,就他们家小岑同学这积极劲,这上进心,这监督力度,他分分中霸榜第一。
刑不逾习惯写完一项作业休息十分钟,想玩手机担心影响岑溯,干脆整个人枕肘趴下紧贴岑溯。
文科的书写量对刑不逾来说是致死量。密密麻麻的汉字看得他头疼。高一没分科时他就不喜欢背书,做历史论述题编无可编就抄题干,政治题则秉持“小题靠回忆大题靠小题”的原则,倒是地理能多少看进去一点。
自己的试卷不想写,别人的试卷看不懂,无聊。
人无聊的时候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干,刑不逾的消遣方式是骚扰岑溯。
“哎,岑溯哥哥,理理我呗。”
岑溯头皮一紧:“?”
岑溯乜他,本就不多的幽默给了刑不逾:“奶茶里有脏东西附到你身上了?”
“可以啊,胆子大了,可以跟我开玩笑了。”刑不逾不恼反笑,拿腔拿调道:“不错,继续保持。”
刑不逾真心实意的开心。
岑溯恬静内敛,对人对事都绷着,那不是分寸感,而是与谁都隔着一道透明厚隔膜。他在隔膜一端观察,模仿隔膜那头人类的生活方式,粉饰自己的格格不入。
肯同自己开玩笑,显然是岑溯进步的一小步,自己计划的一大步。
正如刑不逾所言,人潮拥挤、游人如织,刑不逾拽着岑溯在人群中艰难穿行。
岑溯觉得半个南城的人都在这里。
岑溯站在人群之中,除了刑不逾之外没有认识的人,又或许有,但没有碰面。
拥挤、嘈杂、热闹。这是岑溯对此的完整评价,和以往的冰冷、机械、重复完全不同,在这里能听见许多声音。
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尖声呼唤,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拉家常,小情侣牵着手,眼神真挚对对方说每一年都要在一起。
“原来在这里。”
指尖被人用力抓握住,岑溯抽离神游。
“不是让你站在原地等我么?”刑不逾眉头皱起,语气中满是着急。
领个气球的功夫,一回头找不见岑溯。
人山人海,每个人捂得严实,尽管岑溯长相清秀、惹眼出众,混在人潮中想一眼找到还是有些难度。
周围有不少三中的学生,岑溯来得急,没换校服,给刑不逾的查找工作再添阻碍。
刑不逾在人群里转了三五分钟,想过借助现代高科技抓人,打开手机定睛一看,信号栏一个大大的E,刑不逾气得想找运营商投诉。
没辙,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效率不高但胜在实用,挤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终于抓到他可爱又敏感的小猫。
“这么多人,没信号,走丢了我怎么找你?”刑不逾将他的手整个包住,“怎么这么冰?揣我兜里焐焐。”
刑不逾不容岑溯拒绝,大力且强势,两只手贴在一块儿,岑溯慢半拍反应过来,他被刑不逾牵着手站了好一会儿。
牵手……不是关系很好的女孩子间和情侣间才会做的事吗?
岑溯大脑宕机,手掌发热,却远没有刑不逾的热。
岑溯渐渐红了耳朵尖。
“你是小朋友么,不听话,真找不到你我怎么办?”刑不逾絮絮叨叨。
岑溯听得仔细,不是“你怎么办”而是“我怎么办”。
这样的语序让岑溯产生不轻的错觉——一种刑不逾离不开自己,真的需要自己陪一陪他的错觉。
“岑溯,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刑不逾叹气。
捡到你的书,阴差阳错在你生日那天再见到你,中间相隔近一年,这样的缘分足够巧妙了。
巧妙到我不敢奢求。
“不会的,我会等你到人群散场,一定让你找到我。”岑溯话锋一转,“虽然你说我是小朋友,但是!跨过年我就十八岁了,你走丢了我都能找回来!”
“好好好。”刑不逾被逗笑,“找到了记得看我紧点。”
灯火辉煌,城市上演一场灯光秀,排列组合,不停变换,最终出现“I ?南城”四个大字,填满整幢大厦。
人们牵着气球,抬头观看。
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市民们便用婚礼用的礼花和塞满金色纸屑的巨大白色气球代替。
刑不逾变戏法似的掏出支记号笔:“写个新年愿望。”
愿望如果无法实现,那叫空想,现实里只有极少部分人能真正实现许下的愿望,大多都会成为空想。因此岑溯很少许愿,生日当天亦然。
刑不逾让他许愿,他一时片刻没什么想法。
刑不逾见他犹疑,说:“那我先。愿望是得好好想想,不能随便许。”
说着他在气球上写到:心想事成,万事顺遂。
能够和岑溯一起过往后很多个新年。
相较之下,岑溯的愿望具体得多。
他写下:还清一半的债务,提高数学成绩,千姨的甜品店生意兴隆,和刑不逾一起。
岑溯认为自己过分贪心,贪求面面俱到。刑不逾不以为意,最后一条正中他下怀。
写完,岑溯大大方方地向刑不逾展示,问他:“还需要补充什么?”
刑不逾思索片刻,再次提笔,写:无往不利。
秒针转动,原本吵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几秒后大厦灯光再次亮起。
这一次不是文字,也不是城市各大风景名胜,而是简单闪烁着数字。
“十!”
“九!”
开始是几个人在高呼,先人一步体验迎接新一年的快乐,后来整个广场的人都在呐喊,嘶吼着过去一年的不公、不快、不愤,期待承载美好心愿的又一岁。
拥抱着稍纵即逝的生命。
岑溯仍然被刑不逾牵着,受到感染大声呼喊。
他听到刑不逾与他一起,就像他刚写下的愿望。
直至此刻,岑溯终于想起自己先前为什么对跨年无感。
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因为此前的每一年都是他和岑婕独自面对着负债的年复一年,时间成为巨大的莫比乌斯环,将他永久地囚困。
他和母亲沉静沉默,宣泄被视作无能的表现,隐忍是他被教会的人生第一课,跨过一年,意味着新一轮隐忍的开始。
岑溯死了一回,于今夜重获新生,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三!”
“二!”
“一!”
礼花和和金色纸屑随风而起,洋洋洒洒,漂浮城市上空,众人齐呼:“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岑溯。”刑不逾捏捏他的手,塞给他一个小盒子,语气轻快。
岑溯猝不及防,显得手忙脚乱:“我、我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不是新年礼物,是补偿你的生日礼物。”
刑不逾思来想去,送蛋糕还是不够有诚意。
起初,刑不逾找来教程想自己编一条手链送给岑溯。
邹鸣宇看见,问他:“手挺巧,要编给谁啊?”
刑不逾手指翻飞,招式好看,编出的绳结实在一般。他有些烦,回道:“岑溯。”
邹鸣宇静了两秒,盯着他手上那条红链子看了许久,试探道:“不是,刑不逾,你不觉得男生带红绳子过于……”
刑不逾掀他一眼:“您明示。”
邹鸣宇斟酌用词,奈何语文储备就那么点,吐不出什么象牙,于是冒死说:“反正不太合适。”
刑不逾翻他一个白眼,自顾自将手链编完。但他又觉得邹鸣宇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哪有男的给男的送手链!
他纠结几天,将手链收起来,给岑溯挑了块表,和他最常戴的那块相同品牌相同样式,唯有颜色不同。
他自己的是黑色,给岑溯挑的白色,情侣款似的。
刑不逾突然觉得自己小心思怎么这么多。
临到出门,刑不逾还是翻出那条品相一般情意深重的手链,一并放到小盒子里。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没花多少钱。”眼看岑溯推拒,刑不逾连忙打断施法:“我多贤惠啊,挑东西从来都是物有所值。”
岑溯张张嘴,还想说什么。
刑不逾出言打断:“岑溯,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找你了。”
“daisy我也不去。”
岑溯表情松动,刑不逾眼见有戏,乘胜追击:“岑溯哥哥。”
岑溯败下阵来,无奈地瞥他一眼,刑不逾得意地冲他吐舌头。
“我给你戴上。”
刑不逾说着,握住他手腕,低头很仔细地替他戴上手表。岑溯手腕细,金属搭扣要扣到最后一个孔,两个表带圈压在尾部。
但还是大。
刑不逾翻过他的手,自夸道:“我眼光真不错,你戴着就是好看。”
“喜欢么?”
岑溯沉沉点头,应声“嗯”。
“喜欢。”
他接过盒子,半截红绳尾巴露在小盒外面。
“这个是?”
“我自己编的手链。”刑不逾讪讪道:“我没遗传到我妈的一双巧手,编出来不太好看,你要是不喜欢,或者不好意思戴,我就拿回去。”
刑不逾说着要抢,岑溯温温柔柔地隔开他,轻声说:“好看,我喜欢。”
他把手伸到刑不逾眼前,莞尔:“刑不逾,你给我戴。”
刑不逾怔愣两秒,再次握住那截手腕。
一抹正红挂在岑溯纤细的手腕,衬得他本就冷白的皮肤更白。
戴好后,岑溯新奇地低头摆弄手链,留给刑不逾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好喜欢。
特别特别喜欢。
岑溯莫名眼眶湿润,他轻轻抱住刑不逾,小声说:“谢谢。”
岑溯语气珍重:“刑不逾,新年快乐。”
刑不逾对突如其来的拥抱始料不及。
“不要再说谢谢啦,小岑老师。”
须臾,他缓慢将手搭在岑溯肩头,像真正的好朋友会做出的拥抱那样。
“嗯,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