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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案蚀心 ...

  •   白喻枫那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像一枚楔子,钉进了俞栖迟心里。接下来的几天,队里恢复了常态训练和值班,那场激烈的行动仿佛只是滇南雨季里一个潮湿的梦。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俞栖迟更加沉默。他观察着白喻枫,像观察一道复杂难解的谜题。白喻枫依旧是那个白喻枫,会抢他碗里的肉,会在负重跑步时故意放慢脚步等他,会在夜里挤上他的单人床,手臂横过他胸口,睡得毫无防备。

      可俞栖迟在他睡着后,会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他的手指。那指节上的硬茧还在,颜色更深了些。

      他也去了队里的档案室一次,借口查一份过去的行动纪要。权限之内,他能看到的信息不多。关于白喻枫的籍贯,系统里只精确到“滇南省玉江州”,再往下,便是“权限不足”的灰色锁标。

      那个狙击手的处置记录,也如石沉大海,查无音讯。

      一切看似平静,直到一周后,队里接到一个新任务——配合玉江州当地警方,清剿一个盘踞在边境线上的小型制毒作坊。任务难度不高,更像是一次清扫行动。

      队长念出行动地点时,俞栖迟下意识地看向白喻枫。

      白喻枫正低头检查手枪弹匣,侧脸线条流畅自然,仿佛“玉江州”这三个字于他而言,与任何一个普通地名并无不同。

      但俞栖迟看到,他推弹匣入套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行动前夜,暴雨再次来袭。

      俞栖迟被雷声惊醒,发现身边是空的。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白喻枫的床铺整齐,不像睡过的样子。

      他起身,走到走廊尽头。雨声轰隆,盖过了大部分声响。但他还是听到了,从楼下训练器材室传来的、极有规律的、沉闷的击打声。

      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压抑的狠劲。

      俞栖迟走下楼梯,隔着器材室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里面的身影。

      白喻枫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角落里的孤灯。他没戴手套,赤手空拳,对着沙袋进行着近乎自虐式的击打。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的动作迅猛而精准,每一次出拳都带着破风声,眼神是俞栖陌从未见过的冰冷和专注,甚至有一丝……痛苦。

      那不是训练,那是发泄。

      俞栖迟的手放在门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刺着他的掌心。他最终没有推开那扇门。

      白喻枫此刻的世界,显然拒绝任何人的闯入。

      次日的行动却异常顺利。那个作坊规模很小,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当地警方的负责人是个皮肤黝黑的老警察,姓岩,和白喻枫似乎很熟络,行动间隙递了根烟给他,两人用当地方言低声交谈了几句。

      俞栖迟离得远,听不真切,只看到岩警官拍了拍白喻枫的肩膀,表情有些沉重,而白喻枫低着头,烟雾缭绕,看不清神情。

      清理现场时,俞栖迟负责登记证物。他在一堆杂乱的化学器皿里,看到一本被遗弃的、浸了污水的作业本。小学生用的那种,封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他鬼使神差地捡起来,翻开。

      内页的字迹被污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但扉页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个名字:白小禾。班级:玉江州勐卡镇中心小学,三年级二班。

      俞栖迟的心猛地一跳。勐卡镇。这就是那个药厂所在的城郊镇,也是白喻枫上次独自去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本作业本,污水沾湿了他的手套。

      “看什么呢?”白喻枫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俞栖迟几乎是本能地将作业本合上,塞进了证物袋的最底下,动作快得有些仓促。他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没什么,一本废本子。”

      白喻枫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又落在他手上的证物袋,笑了笑:“快点登记,队长说收队了。”

      他的笑容依旧明朗,但俞栖迟却从那笑容里,看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来时沉闷许多。

      白喻枫靠着车窗,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俞栖迟看着他眼底的淡青色,想起昨夜器材室里那个疯狂击打沙袋的身影,又想起作业本上那个名字。

      白小禾。姓白。

      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车颠簸了一下,白喻枫的头轻轻撞在玻璃上,他蹙了下眉,睁开眼,眼神里有片刻的空茫和脆弱,快到让俞栖迟怀疑是否是错觉。

      “快到了。”俞栖迟低声说。

      “嗯。”白喻枫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栖迟。”

      “嗯?”

      “如果……”白喻枫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盖过,“我是说如果,你发现自己做的一切,可能最终保护不了最想保护的人……你会怎么办?”

      俞栖迟的心骤然收紧。他没有回答。

      白喻枫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答案,他只是转回头,对着俞栖迟很浅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倦意和某种决绝。

      “没事了。”他说,“我就随便问问。”

      俞栖迟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想起行动前,岩警官递给他的那根烟。

      那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是玉江本地产的一种廉价香烟,烟盒上印着一条蜿蜒的江流。

      而昨天夜里,他在器材室外,闻到的淡淡烟味,正是这个牌子。

      白喻枫昨夜,并非独自一人。

      真相的碎片如同滇南的雨,冰冷而密集地向他砸来。俞栖迟沉默地坐着,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白喻枫用笑容精心构筑的、却已然开始崩裂的迷宫深处。

      而那本写着“白小禾”的作业本,正静静躺在他的证物袋里,像一个沉默的、却即将引爆一切的炸弹。

      回队后俞栖迟把证物袋交给内勤时,特意抽走了那本作业本。纸页被他用干净纸巾吸了水,压在宿舍抽屉最底层,上面垫着件叠好的作训服,像藏起块烫手的烙铁。

      白喻枫这几天总往外跑,说是对接旧案线索,早出晚归,身上常带着山间的湿寒气。俞栖迟没问,只是每天睡前会把他的保温杯灌满热水,放在床头柜上——他发现白喻枫这阵总咳嗽,尤其夜里,咳得厉害时能从隔壁床听见。

      这天训练结束,俞栖迟去食堂打饭,远远看见岩警官坐在角落,正和白喻枫说话。岩警官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时眉头皱得很紧。白喻枫接过来,指尖捏着信封边缘,指节泛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了句什么。俞栖迟离得远,只看到岩警官拍了拍他后背,起身走了。

      他端着饭盘过去时,白喻枫正把信封往口袋里塞,见他来,扯了扯嘴角:“正好,给你留了排骨。”

      俞栖迟坐下,看他往嘴里扒饭,吃得很快,却没怎么动筷子上的排骨。“岩警官来做什么?”

      “送点资料。”白喻枫头也不抬,“关于之前那个作坊的上游线。”

      俞栖迟没再问。他知道白喻枫没说实话——那信封厚度,装不下几页资料。

      夜里俞栖迟被咳嗽声吵醒,翻身坐起来,见白喻枫坐在床沿,背对着他,手里攥着个东西,借着窗外月光,能看到是白天那个牛皮纸信封。他咳得弯腰,肩膀一抽一抽的,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怕吵醒人。

      俞栖迟下床,拿了桌上的热水递过去。白喻枫接过杯,手烫得抖了下,才发现他醒了,有些慌乱地把信封往枕头下塞:“吵醒你了?”

      “喝点水。”俞栖迟没提信封的事,只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仰头喝水时,脖颈处绷起的筋。

      白喻枫喝完水,把杯放在床头柜上,忽然抓住俞栖迟的手腕,力道比上次在宿舍门口更紧。“栖迟,”他声音哑得厉害,“如果……如果我以前做过傻事,你会不会……”

      他没说完,俞栖迟却懂了。他反手握住白喻枫的手,掌心相贴,能摸到他手心里的冷汗。“你不是会做傻事的人。”

      白喻枫笑了声,笑声里带着涩:“我是啊。”他低头,额头抵着俞栖迟的手背,“很多年前,我差点害死一个人。”

      俞栖迟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那本作业本,想起“白小禾”三个字。

      “是个孩子。”白喻枫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时我还没入队,在勐卡镇……我以为能护着她,结果反而让她落到那些人手里。”

      他顿了顿,肩膀开始抖:“她叫白然,是我妹妹的朋友。”

      俞栖迟一夜没睡。

      白喻枫后来没再说,只是靠在他肩上,像累极了的孩子,很快就睡着了,呼吸轻得怕人。俞栖迟坐着没动,直到天快亮才轻轻把他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他走到抽屉前,拿出那本作业本。扉页上“白小禾”三个字被水晕得模糊,却像针一样扎眼。

      原来不是猜想。那个歪画向日葵的孩子,是白喻枫的妹妹。

      他忽然想通了很多事。白喻枫为什么对玉江州那么敏感,为什么对毒贩带着近乎残忍的狠劲,为什么总在夜里躲起来发泄——是愧疚,是恨,是怕自己再护不住人。

      早上白喻枫醒时,俞栖迟正坐在桌前擦枪。他没提昨晚的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把热好的粥推过去:“快吃,等下要去档案室。”

      白喻枫愣了下:“去档案室做什么?”

      “查勐卡镇的旧案。”俞栖迟低头擦着枪管,“你一个人查太慢,两个人快些。”

      白喻枫看着他,眼底忽然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端起粥,大口喝着,喝得太急,呛了一下,咳得眼泪都快出来。

      档案室的老干事是个退休老警察,听说是白喻枫父亲的老同事,对他们格外松快。俞栖迟报了“勐卡镇”“五年前”“制毒案”几个关键词,老干事翻出一摞积了灰的档案盒。

      “是说白家那事吧?”老干事叹口气,“可惜了,好好一家子,就剩小枫一个。”

      档案里的记录很简略:五年前勐卡镇查获一个家庭制毒窝点,主犯姓黄,是当地的地痞,窝点被端时发生爆炸,黄犯当场死亡,现场还发现一具未成年人遗体,经确认是主犯拐来的人质,姓名不详。

      “姓名不详?”俞栖迟皱眉。

      “当时现场烧得厉害,啥都没剩下。”老干事摇头,“白家人那时去找孩子,找到最后也没找着,只当是……”他没说下去,看了眼白喻枫,“小枫他爸妈就是那时候急得犯了病,没撑过半年。”

      白喻枫站在档案架前,背对着他们,肩膀绷得笔直。俞栖迟走过去,看到他手里捏着张照片——是档案里夹着的现场照片,一片焦黑,只能隐约看到断壁残垣。

      “他们说没找到遗体。”白喻枫的声音很轻,像在跟自己说话,“他们说可能被黄犯藏起来了,可能……”

      俞栖迟忽然想起岩警官给的那个信封。“昨天岩警官给你的是什么?”

      白喻枫转过头,眼底有红血丝:“是医院的报告。岩叔托人查了,五年前爆炸后,勐卡镇卫生院收过一个烧伤的小女孩,没登记名字,只说姓白,住了三天就被人接走了。”

      他把信封拆开,里面是张复印的病历,字迹模糊,却能看清“全身多处烧伤”“年龄约8-10岁”。  “我总觉得她还活着。”白喻枫攥着病历,指腹把纸页都捏皱了,“黄犯有个弟弟,当年没被抓到,我怀疑是他把小禾接走了。这次清剿的作坊,就是他的人。”

      俞栖迟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对毒贩那么狠——他不是在执行任务,是在找妹妹,是在报仇。

      傍晚时队里接到消息,黄犯的弟弟黄三在边境露头了,正往境外逃。队长让立刻集合,连夜追缉。

      出发前白喻枫往俞栖迟口袋里塞东西,是块巧克力,还是金色锡纸包着的,这次没开玩笑,只低声说:“等下跟紧我。”

      “你才要小心。”俞栖迟抓住他的手,“别冲动。”

      白喻枫笑了笑,眼里却没笑意:“找到他,就能找到小禾了。”

      追缉队在山林里跑了半夜,雨又下了起来,路滑得厉害。对讲机里传来消息,说黄三进了前面的山洞。白喻枫率先冲过去,俞栖迟紧随其后。

      山洞里黑得很,只能靠战术手电照明。往里走了几十米,闻到股霉味,还有……孩子的哭声。

      很轻,却清晰得很。

      白喻枫的脚步顿了下,手电光往前照——山洞深处有个铁笼,里面缩着个瘦小的身影,头发枯黄,脸上有道长长的疤,从眼角一直到下巴。

      “小禾?”白喻枫的声音抖得厉害。

      那孩子抬起头,眼睛又大又亮,怯生生地看着他,没说话,却往笼子角落缩了缩。

      黄三就站在笼子边,手里拿着枪,对着他们狞笑:“白警官,好久不见啊。”

      “放了她。”白喻枫举枪对准他,指尖抖得厉害。

      “放了她?”黄三笑,“你哥当年端我哥的窝时,怎么没想过放了我们?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哥能死?这小丫头片子,就是你的报应!”

      他说着,枪口往笼子里指:“你放下枪,我就放她走,不然……”

      俞栖迟突然往前一步,挡在白喻枫身前。“黄三,你逃不掉的。”他声音冷静,手电光扫过黄三的脚——他脚下有块松动的石头,是个死角。

      “少废话!”黄三的情绪激动起来,手指扣向扳机。

      就在这时,白喻枫猛地从俞栖迟身后侧身,动作快得像闪电,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匕首,精准地扎进黄三握枪的手腕。

      “啊——”黄三惨叫一声,枪掉在地上。

      俞栖迟立刻扑过去,把他按在地上铐住。

      白喻枫冲到笼子前,手抖得打不开锁,还是俞栖迟过去帮他撬开。他把孩子抱出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声音哽咽:“小禾,哥来接你了。”

      那孩子在他怀里,先是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瘦得像柴禾的手,抓住他的衣角,小声说:“哥……我怕。”

      “不怕了。”白喻枫抱着她,眼泪掉在她脸上,“以后哥再也不把你弄丢了。”

      雨停的时候,他们带着黄三和白小禾走出山洞。天边泛起鱼肚白,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山尖上,亮得晃眼。

      白小禾被医护人员抱上救护车,临走前抓着白喻枫的手不放,白喻枫蹲下来,跟她说:“哥就在外面等你,不走。”

      俞栖迟站在旁边,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笑着说“哥罩着你”,想起他塞巧克力时眼里的光,想起他夜里躲在器材室打沙袋的样子。

      原来那些阳光和笑容底下,藏着这么多疼。

      白喻枫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俞栖迟,忽然笑了,眼里还有泪,却亮得很:“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没问,也谢你……”白喻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你跟着我。”

      俞栖迟从口袋里拿出样东西,递给他——是那块被他压在抽屉里的作业本,晒干了,纸页皱巴巴的,却能看清上面的向日葵。

      白喻枫接过,指尖摸过“白小禾”三个字,眼眶又红了。

      “以后别一个人扛了。”俞栖迟说。

      “不扛了。”白喻枫把作业本揣进怀里,笑得像个松了劲的孩子,“有你呢。”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暖烘烘的。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山洞里的霉味被风吹散,只剩下山间清新的草木香。

      俞栖迟看着白喻枫的笑,忽然觉得,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过去,或许需要很久才能完全晒透,但只要有光,有身边这个人,就总有熬出头的那天。

      他口袋里的巧克力,不知什么时候化了,黏在指尖,甜丝丝的。

      这次是真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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