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图书馆 ...
-
第二天早上，林遇昭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走出了家门。昨晚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江寻昼在追着他跑，一会儿又是他在追着江寻昼跑，中间还夹杂着漫天飞舞的榛果白巧和那张银色锡纸，闪得他眼花缭乱。
刚出门，就看见隔壁门口，江寻昼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穿着干净的蓝白色校服，身姿挺拔，肩上是沉甸甸的书包，手里还拿着本单词册在看。晨光熹微，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镀上一层浅金。
听到开门声，江寻昼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林遇昭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了两下。
他努力摆出和平时一样没心没肺的笑容，几步蹦跶过去，伸手就去勾江寻昼的肩膀：“早啊，江大学霸！这么用功？”
这是他们之间惯常的打招呼方式。然而，就在他的手臂即将搭上对方肩膀的前一秒，林遇昭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昨晚那些混乱的思绪和指尖的记忆，让他此刻的肢体接触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迟疑。
但仅仅是零点几秒的停顿，他还是完成了这个动作，手臂虚虚地搭在了江寻昼的肩上，尽量让自己的触碰显得自然。
江寻昼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这瞬间的异常，只是合上单词册，淡淡点评：“精力旺盛得不像只睡了五个小时的人。”
林遇昭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谁说我只睡了五个小时？我睡眠质量好着呢，深度睡眠！懂不懂？”
江寻昼不置可否，迈开长腿朝前走去。林遇昭连忙跟上，手臂也顺势放了下来。并肩走在熟悉的上学路上，林遇昭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能清晰地闻到江寻昼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雪松气息的洗衣液味道，和他枕头上的如出一辙；能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能用眼角余光精准地捕捉到对方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校服衣角，和那只自然垂落、骨节分明的手。
他想找点话题，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时那些插科打诨、互相拆台的话，此刻好像都堵在了喉咙口倒是江寻昼先开了口，话题依旧是学习：“昨天那张数学卷子的错题，订正了吗？”
“啊？哦……还没。”林遇昭老实回答，心里松了口气，讨论学习好啊，安全。
“放学后图书馆，我帮你看看。”江寻昼语气自然地说道。
这是他们之间常有的安排。林遇昭的学习成绩不算差，但和稳坐年级前三的江寻昼比起来就有差距了，尤其是理科，经常需要江寻昼这个“免费家教”开小灶。
若是平时，林遇昭肯定会哀嚎着抱怨几句，然后乖乖跟去。但今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拒绝。
单独相处？在安静的图书馆？还是在这种他心思完全不纯的状态下？
那不是酷刑吗！
“那个……今天不了吧？”林遇昭挠了挠头，努力寻找借口，“我、我约了周浩他们去打篮球！”
周浩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也是林遇昭的球友。
江寻昼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你昨天不是说，周浩他们今天要训练，不打野球吗？”
林遇昭：“……” 他忘了江寻昼的记忆力有多可怕。
“呃……那我记错了。”他硬着头皮继续编，“可能就是随便投投篮……”
“随你。”江寻昼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你自己记得订正。”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重新拿出了单词册，一边走一边默记。
林遇昭看着他的侧影，心里莫名地涌上一阵失落和懊恼。他拒绝了江寻昼的帮助，对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接受了，连一句追问都没有。这让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番纠结和挣扎，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可是，难道要他自己凑上去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们还是去图书馆吧”吗？那也太打脸了！
一路无话到了学校。走进教室，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林遇昭才感觉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缓解了一些。
上午的课程按部就班地进行。林遇昭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斜前方江寻昼的背影。
他坐得永远那么端正，肩背挺直，听课的时候偶尔会微微点头，或者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乌黑的发梢和干净的白衬衫领口上，有种不真实的静谧感。
物理小测时，林遇昭拿到卷子，第一件事就是在姓名栏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还下意识地朝江寻昼的方向瞥了一眼，仿佛在完成某种无声的汇报。
小测题目不难，林遇昭做得还算顺利。只是在做到一道关于电流和电阻的题目时，看到“电流”、“触感”这些字眼，他的笔尖又是一顿，耳根微微发热。
该死！怎么什么都都能联想！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继续答题。
课间休息，周浩果然凑过来勾肩搭背：“林子，下午放学球场见啊？”
林遇昭想起早上自己编的借口，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看情况吧，可能有点事。”
“你能有啥事？不是向来跟着江神混吗？”周浩大大咧咧地调侃。
林遇昭心里一虚，偷瞄了一眼旁边座位上正安静看书的江寻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梗着脖子反驳：“谁天天跟着他混了！我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好吗！”
“得了吧你，”周浩笑着捶了他一下，“你俩都快长一块了。对了，听说你们两家阳台都挨着，衣服都一起晒？啧啧，这缘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遇昭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又有上升的趋势。他赶紧推开周浩：“去去去，少胡说八道！”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铃声响起，林遇昭看着江寻昼利落地收拾好书包，站起身，目光似乎朝他这边扫了一眼，但什么都没说，便和几个竞赛班的同学一起离开了教室，大概是去参加培训了。
林遇昭看着空出来的座位，心里也空落落的。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第一次对放学后的时光感到如此纠结。
去打篮球？好像没什么心情。
回家？一个人对着作业，肯定会胡思乱想。
去图书馆……万一碰到江寻昼怎么办？虽然他应该是在竞赛班培训……
最终，他还是背着书包，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图书馆附近。他在图书馆外面那排高大的香樟树下徘徊着，像个徘徊在犯罪现场的嫌疑人。
去？还是不去？
他探头探脑地朝图书馆大门张望，希望能看到点什么，又害怕真的看到江寻昼。
就在他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了然：
“林遇昭，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林遇昭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
只见江寻昼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竞赛书，正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夕阳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揶揄。
林遇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差点弹起来。他张了张嘴，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借口——路过、等人、吹风——却在江寻昼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下溃不成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他卡壳了，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江寻昼也没催促，只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那眼神分明没什么压迫感，却让林遇昭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我……我来借本书！”林遇昭终于憋出一个理由，声音因为心虚而拔高了些，“对！借书！”
“哦？”江寻昼微微挑眉，目光扫过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背后那个看起来并不打算打开的书包，“借什么书？”
“……”林遇昭再次语塞。他平时连课外阅读推荐书目都懒得翻，此刻哪里编得出一本像样的书名？他眼神乱飘，支支吾吾：“就……随便看看……”
江寻昼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脸颊泛红的模样，眼底那丝极淡的揶揄似乎深了一点。他没再继续追问，只是迈步朝图书馆大门走去，经过林遇昭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那还不进来？图书馆关门时间不会随你心意推迟。”
林遇昭愣在原地，看着江寻昼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的玻璃门后。他这是在……邀请自己进去？
心里那点纠结和懊恼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微小的雀跃取代。他几乎是立刻抬脚跟了上去，几步追上，又强压着脚步，故作镇定地走在江寻昼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下午的图书馆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细微声响。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木架特有的沉静气息。
江寻昼径直走向他们常坐的那个靠窗的角落，放下书包和竞赛书，动作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然后抬眼看向还杵在原地的林遇昭。
林遇昭接收到他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书包被他抱在怀里，像个盾牌。
“卷子。”江寻昼言简意赅。
“啊？哦！”林遇昭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书包，翻出那张折痕明显的数学卷子，铺在桌面上。
江寻昼接过卷子，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红叉，然后拿出自己的草稿纸和笔。他讲题时的声音压得很低，清冽平稳，像山涧的溪流，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林遇昭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但感官却不听使唤。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比在路上时更清晰；能看见他握着笔的修长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能感觉到他偶尔因为讲解而微微靠近时，带来的那一点点温度变化。
“……所以，这里辅助线的做法不对，应该连接这两个点。”江寻昼用笔尖在图上轻轻一点，抬眸看向林遇昭，“明白了吗？”
林遇昭猛地回神，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澈眼睛，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能胡乱点头：“明、明白了。”
江寻昼静静看了他两秒，直看得林遇昭头皮发麻，以为自己的走神被发现了。但江寻昼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那你把正确的步骤写一遍。”
林遇昭：“……” 完蛋。
他硬着头皮拿起笔，对着题目绞尽脑汁。刚才江寻昼讲的他左耳进右耳出，此刻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还有对面那人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正当他额头快要冒汗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指尖轻轻点在了他卡住的那个步骤上。
“这里。”江寻昼的声音依旧平淡，“相似三角形的判定条件，忘了？”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短暂得像一片雪花落下，却让林遇昭从手腕到肩膀都泛起一阵细微的麻意。昨晚梦里那闪瞎眼的锡纸和指尖滚烫的触感不合时宜地再次闪现。
林遇昭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手。
这个动作有点大，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旁边几个正在看书的学生不满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江寻昼也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林遇昭脸颊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慌忙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没、没忘……我自己来。”
他死死攥住笔，强迫自己盯着草稿纸，不敢再看江寻昼一眼。心里却在哀嚎：这哪里是补习？这分明是凌迟！
而坐在他对面的江寻昼，看着那颗几乎要埋进桌子里的、发丝柔软的脑袋，和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唇角几不可查地，轻轻弯了一下。
林遇昭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数学题上。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混乱不堪，而江寻昼刚才那短暂的触碰，就像是往这团毛线上又泼了一盆滚烫的水，滋滋作响，蒸汽缭绕。
他磕磕绊绊地写着解题步骤，笔迹都比平时潦草了几分。他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让他如坐针毡。
“第二步的逻辑错了。”江寻昼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林遇昭勉强维持的镇定。
林遇昭手一抖，差点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连接辅助线后，这两个角并不相等，需要先证明这两条线段平行。”江寻昼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从他手边拿过了草稿纸和笔。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再次擦过林遇昭的手背。
林遇昭猛地缩回手，动作幅度比刚才小了点，但心跳声却大得他自己都能听见，咚咚咚地敲打着鼓膜。他偷偷抬眼，看向江寻昼。
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只是垂着眼睫，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写下证明步骤。他的侧脸在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仿佛手里正在演算的是什么世界级难题，而不是一道普通的高中数学题。
“看这里。”江寻昼把写好的步骤推到他面前。
林遇昭强迫自己看向那些整齐的字迹，努力理解着其中的逻辑。雪松的淡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和纸上淡淡的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江寻昼的气息，让他心烦意乱，又……有点莫名的贪恋。
“懂了吗？”江寻昼问。
林遇昭胡乱点头，其实只懂了大概。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酷刑。
“嗯，那继续下一题。”江寻昼像是没看到他眼底的慌乱，又将卷子翻到了下一面。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偶尔低声的讲解中缓慢流淌。林遇昭度秒如年，却又隐隐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一点。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得他坐立难安。
终于，当最后一道错题讲完，窗外的天色已经染上了橙红的暮色。
江寻昼合上笔帽，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剩下的自己订正，明天给我看。”
林遇昭如蒙大赦，赶紧把卷子胡乱塞进书包，拉链拉得飞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林遇昭脸上些许的热度。他偷偷看着走在前面的江寻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谢了。”林遇昭憋了半天，还是低声道了句谢。
江寻昼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是这样。轻描淡写，看不出情绪。林遇昭心里那点微小的失落又冒了出来。他快走两步，与江寻昼并肩，试图找回一点往常的感觉。
“江大学霸，讲题辛苦了！要不……我请你喝奶茶？”这话一出口，林遇昭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像那种蹩脚的搭讪。
江寻昼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眼里，像是碎了的琥珀。
“你不打球了？”
“……啊？”林遇昭一愣，随即想起自己早上编的借口，脸又有点热，“不、不打了。没什么意思。”
“哦。”江寻昼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用。”
拒绝了。
林遇昭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微妙。那种无形的隔阂感再次出现，让林遇昭感到一阵无力。
快到小区门口时，江寻昼却突然开口，声音在傍晚的风里显得有些模糊。
“你今天很奇怪。”
林遇昭心里猛地一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他强装镇定，扯出一个笑：“有吗？哪里奇怪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江寻昼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他。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让林遇昭无所遁形。
“从早上开始。”江寻昼缓缓说道，“躲闪，心虚，编借口，还有……”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遇昭刚刚在图书馆里被触碰过的手背，“反应过度。”
林遇昭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伪装和强装镇定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看着江寻昼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出自己慌乱无措的倒影。一个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这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是江寻昼的手机。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然后接起了电话。
“喂，妈……嗯，刚放学……知道了，马上回去。”
他挂了电话，再看向林遇昭时，刚才那种近乎审讯般的专注已经消失了，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疏离的平静。
“我先回去了。”他说完，转身走进了小区大门。
林遇昭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堵在了他的心口，沉甸甸地往下坠。
晚风吹过，带着凉意，他却觉得脸上依旧滚烫。
他完了。
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江寻昼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炸开，带来一片空白般的轰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