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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是是谁寄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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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的时候,苏晚正在给那本民国线装书换衬纸。
镊子捏着半透明的桑皮纸,一点点往泛黄的原页间塞,指尖的力道得拿捏得刚刚好——重了,会扯破脆化的纸纤维;轻了,又粘不牢浆糊。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斜斜地打在工作台上,把细小的灰尘照得无所遁形,也照亮了她额角渗出的细汗。
风铃“叮铃”响起来时,她正屏住呼吸调整最后一丝边角。
这声音这两天总在耳边盘旋,以至于指尖的镊子都晃了一下。桑皮纸边缘起了个微小的褶皱,像道新添的伤疤。苏晚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抬头看向门口。
不是陆既明。
门口站着个穿快递服的小哥,手里捧着个半人高的纸箱,额头上还挂着雨珠:“请问是苏晚女士吗?有您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苏晚松了口气,起身去接。纸箱沉甸甸的,抱在怀里能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轮廓,贴在箱面的快递单上,寄件人信息一栏是空的,只写了她的名字和书店地址。
“麻烦问一下,寄件人没留信息吗?”她签完字,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快递小哥挠挠头:“不清楚哦,早上从公司仓库领的,说是急件,指定要今天送到。”
关上门,苏晚把纸箱放在地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箱面上,映出她疑惑的影子。她最近没买东西,修复的活儿也都是当面交接,谁会寄这么个大箱子来?
她找来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胶带。掀开箱盖的瞬间,愣住了。
箱子里垫着厚厚的泡沫,裹着一个深色的木盒。盒子看着有些年头了,边角处的漆皮微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头纹理。苏晚把木盒抱出来,触手温润,不像现代工艺的冰冷质感。
她犹豫了一下,掀开盒盖。
里面铺着一层深蓝色的绒布,绒布上躺着的,是一本线装书。
书册不算厚,封面是暗褐色的牛皮纸,边角磨损得厉害,右上角还有一块不规则的水渍印,像是被雨水泡过。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用毛笔写的两个小字,笔锋苍劲,却因为年代久远,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枕月”。
苏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认得这本书。
或者说,她认得这水渍印。
三年前那个雨夜,她从火场里抢出来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这本《枕月集》。当时书的右上角被倒塌的横梁压住,浸了雨水和灰烬,留下的就是这样一块丑陋的印记。后来她把所有抢救出来的古籍都送去了博物馆修复室,唯独这本,因为是外婆的私藏手稿,她一直留在身边,却在一次搬家中不慎遗失。
她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苏晚的手指轻轻拂过封面的水渍,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小心地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外婆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旁边还有几处修改的痕迹,是她小时候看熟了的模样。
可这书怎么会突然被寄回来?
是谁寄的?
她翻遍了纸箱和木盒,没找到任何字条或线索。就像这书凭空出现,又凭空送到了她手里。
苏晚抱着《枕月集》坐在地板上,阳光从她肩头淌过,落在书页上。她想起外婆去世前,坐在藤椅上翻这本书的样子,那时外婆说:“晚晚,这书里记的都是老故事,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现在她长大了,却还是没完全懂那些故事,就像她不懂,是谁在这个时候,把这本遗失的书送回她身边。
直到下午三点,夏星眠踩着轻快的步子闯进书店,才打破了这份沉默。
“晚晚!我给你带了新烤的蔓越莓饼干!”夏星眠把纸袋往吧台上一放,一眼就看见苏晚手里的书,“咦?这是什么宝贝?看你抱着半天了。”
苏晚把书递过去,声音还有点哑:“是外婆的《枕月集》,之前弄丢了,今天被人寄回来了。”
“《枕月集》?”夏星眠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就是你说的那本手稿?天呐,怎么找回来的?谁寄的?”
“不知道,没留信息。”苏晚摇摇头,“快递说是急件,今天必须送到。”
夏星眠翻了翻书,忽然“呀”了一声,指着封底内侧:“晚晚,你看这是什么?”
苏晚凑过去看。封底内侧的绒布上,沾着一个浅浅的印痕。不是污渍,倒像是……指纹?
那指纹印在绒布上,不太清晰,但能看出是个成年人的指腹痕迹,边缘带着点被擦拭过的模糊感。显然是有人拿过木盒,不小心留下的。
“指纹?”苏晚皱眉,“难道是寄件人留下的?”
“有可能!”夏星眠兴奋起来,“说不定是哪个拾到的人寄回来的?不过这人也太神秘了,做好事不留名啊。”
苏晚没说话。她盯着那个指纹印,心里却莫名地想起了一个人。
陆既明。
那天他拿协议时,指尖在页角敲了敲,她清楚地看见他指腹的弧度,干净,利落,带着常年握笔或敲键盘留下的薄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那个一心想拆了她书店的人,怎么会帮她找回外婆的书?
可除了他,最近还有谁会如此“关注”她?
“对了晚晚,”夏星眠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手机,“早上我去画廊,听见隔壁咖啡馆的人在聊,说咱们这片老楼好像要被恒通资本收购了,要建什么商业中心。恒通资本……是不是就是那天来的那个冰山脸?”
苏晚的心沉了一下。
果然是他。
“他那天来,就是说要收购书店。”苏晚低声道,“还说三天后再来。”
“什么?!”夏星眠炸了毛,“他想得美!这书店是你的命根子,凭什么说收就收?不行,我得找我爸问问,他认识区里管规划的人,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苏晚拉住她:“别去了,星眠。他那种人,既然盯上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
夏星眠看着她平静的脸,急得跺脚:“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把书店拆了?你忘了这书店是外婆……”
“我没忘。”苏晚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所以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驱散了雨雾,巷口的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光。远处,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正在丈量墙面,手里拿着的图纸上,隐约能看到“恒通资本”的字样。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苏晚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文竹上。不知何时,叶片上多了几滴清水,像是刚被人浇过。她明明早上只看了看,没浇水。
是谁做的?
她猛地回头,看向门口。风铃安静地挂在那里,没有丝毫晃动。
可苏晚的心跳却莫名加快了。
那个指纹。
被浇过水的文竹。
突然出现的《枕月集》。
还有陆既明那句“三天后再来”。
这些碎片像散落在书页里的谜题,彼此之间似乎毫无关联,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联系。
她走到工作台前,重新拿起那本《枕月集》。指尖拂过封面的水渍,又想起陆既明那双没有一丝水渍的手腕。
如果这书真是他寄的,他是怎么找到的?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先示好,再让她乖乖交出书店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苏晚翻开一页,外婆的字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其中一行被圈了出来,墨迹略深,像是反复描摹过:
“有所求,未必皆可得;有所守,未必皆可失。”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陆既明这个男人,或许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而这场关于书店的争夺战,似乎从一开始,就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晚把《枕月集》小心地放进木盒,藏到书架最深处。
她不知道三天后陆既明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这本失而复得的书,会把她引向何方。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守着书店里的旧时光。
她得主动去看看,那些藏在阳光背后的阴影里,到底藏着什么。
比如,那个神秘的指纹,或许可以试着查一查。
苏晚的目光落在吧台上那盒蔓越莓饼干上,夏星眠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拿出手机,翻到一个许久没联系的号码,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师兄,是我,苏晚。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