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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绳与窄床的夏夜 ...

  •   沈砚站在校门口,看着江眠舟转身跑向教学楼的背影 —— 校服衣角在 2014 年的风里扬起小小的弧度。蝉鸣忽然变得震耳欲聋,阳光晒得柏油路发软。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币:总共三十七块二,是昨晚整理旧物时从五斗橱抽屉里翻出的,连带着还有半张褪色的牛奶贴纸,边角卷曲得像片枯蝶。那是江眠舟上学期攒下的,说等攒够十张就能换支新钢笔,此刻却被他拿来应急。
      穿过马路时,便利店的冷柜映出他发青的眼下 —— 昨夜他和江眠舟挤在里屋窄小的木床上,褪色的床单下是吱呀作响的床板。少年蜷缩在里侧,脊背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翻身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他的肋骨,却在迷糊中嘟囔着 “别害怕”。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趁机决堤:十五岁那年在工地搬砖,双手磨出血泡还要强撑着背水泥袋,下班后躲在厕所用凉水冲伤口,血水混着泥沙流进排水沟;中考前三天发着高烧刷题,舅妈却把退烧药藏起来骂他 “浪费钱”,他只能用湿毛巾敷额头,在笔记本上写 “忍过这关就能考重点”;还有那个梅雨季的清晨,他蹲在医院走廊啃冷馒头,听见护士说 “你父亲快不行了” 时,馒头渣落在病号服上,像撒了把碎冰 —— 而舅妈始终没出现。
      “2014 年……” 他倚在梧桐树干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表内侧的划痕 —— 那是上辈子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二手表,此刻表盘上的时间正指向 13:47。记忆在高温里蒸腾,他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城郊彩票站开出一注 18 万的大奖,尾号是 9—— 是母亲忌日的月份,也是江眠舟被舅妈打伤的那个冬夜。当时他正独自缩在储物间的折叠床上,听着老鼠在天花板上跑动,报纸边角被翻得卷了边,大奖照片里站长举着横幅,背景是落满雪的站牌,而他连买注彩票的钱都没有。
      “就算错了也没关系。” 他喃喃自语,掌心沁出的汗渍在树干上印出个浅痕,“大不了去夜市摆摊,卖袜子、卖手机壳…… 上辈子不也这么熬过来的?” 但视线扫过路边背着画板的中学生,想起江眠舟课本里夹着的满分试卷,想起昨夜少年睡梦中往他身边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这张窄床容得下两个少年的肩膀,却容不下冬夜的寒风 —— 他亲眼看见少年后颈的痂被被子蹭掉,渗出的血珠染红了枕头边的小熊玩偶,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玩具,如今成了江眠舟的宝贝。
      街角的彩票站飘来复印机的油墨味,玻璃门上 “恭喜中奖” 的红纸边角晒得发脆,被风掀起又落下。沈砚推门而入,空调的凉气裹着瓜子香扑面而来,老板娘嗑瓜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机选还是自选?” 她指甲敲着计算器,腕上红绳晃出个圆弧,和母亲当年编的平安结一模一样。
      他摸出皱巴巴的笔记本,扉页上的两组数字被汗水洇开:第一组是江眠舟的生日 “050423”,第二组尾号 “9” 周围画满小圈 —— 那是昨夜在台灯下,他盯着日历上母亲忌日发呆时写下的。“自选的人总爱用生日当号码。” 老板娘扫了眼号码,忽然笑出声,“上个月有个学生妹,拿高考倒计时当号码,中了两百块,转头就去文具店买了支金尖钢笔。”
      沈砚笑笑没接话,看着打印机吐出带油墨香的彩票,忽然想起今早厨房的场景:江眠舟踮脚够吊柜,校服裤脚还沾着昨夜洗校服时的水痕,像极了母亲当年熬糖渍番茄的模样。18 万,足够换掉吱呀作响的窄床,给漏风的窗户装上双层玻璃,让少年在冬天写作业时,不用再把脚缩进磨破的棉鞋里。
      麻辣烫的香气从窗外飘来,混着彩票的油墨味,在他舌尖漫出一丝苦涩。他小心翼翼把彩票折好塞进内袋,指腹触到布料下的旧疤 —— 那是十七岁在厨房被热油溅的,当时他躲在储物间哭,怕老板扣工资,最终只敢请一天假。现在指尖摩挲着彩票上的数字,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冰冷的组合,而是母亲从云端递来的绳索,是穿越十年时光的船票。
      走出彩票站,阳光更毒了。沈砚把彩票折好塞进贴身口袋,指腹触到布料下的旧疤 —— 那是十七岁在厨房打杂时被热油溅的,当时他躲在储物间哭,怕被老板听见扣工资,最后还是用烫伤换来的病假条,只敢休息一天。现在却忽然笑了,笑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这次不一样了,彩票上的 18 万不是数字,是母亲未说完的叮嘱,是他迟来十年的盾牌,是江眠舟在睡梦中攥紧的衣角。他想起昨夜少年说 “哥,你比舅妈家的火炉还暖和”,喉咙突然发紧。
      路过五金店时,他停住脚步。玻璃柜里摆着新到的创可贴,小熊图案的包装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想起昨夜替江眠舟处理后背的鞭伤,笤帚留下的血痕蜿蜒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每道伤口都让他想起自己曾受过的罪。他推门进去,买了两盒 —— 结账时发现口袋里只剩三块钱,刚好够买袋最便宜的挂面。塑料袋在掌心勒出红痕,却比上辈子扛水泥袋时的疼痛温柔百倍:那时的伤没人替他处理,只能任其化脓结痂。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初中时的巷口,墙面上 “房屋出租” 的广告被雨水洇湿,露出底下泛黄的旧海报。沈砚忽然想起什么,摸出随身携带的红绳 —— 那是从母亲遗物里翻出的,绳结尾端的毛边和记忆中自己编坏的那条分毫不差。他盯着红绳在指间晃动,忽然明白为何初见江眠舟时,就觉得那双眼睛像照进生命的光 —— 那是他上辈子从未得到过的,被人坚定选择的光。而此刻,他正用这束光,照亮攥紧彩票的双手。红绳晃啊晃,仿佛在编织一个关于未来的梦,梦里有暖气管散热的滋滋声,有江眠舟在台灯下刷题的身影,还有糖渍番茄的甜香弥漫在不漏风的屋里。
      暮色渐浓时,他站在老房子门口,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听见屋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开的刹那,江眠舟额角挂着细汗,校服领口还别着中午吃饭时沾上的葱花:“我……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少年的眼睛在暮色中亮晶晶的,像藏着两汪清泉,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睛。
      沈砚看着少年发颤的指尖,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蹲在殡仪馆门口等舅妈来接,等来的却是一句 “别指望我们养你”。他伸手揉了揉江眠舟的头,把创可贴塞进对方手里:“傻小子,我能去哪?” 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少年后颈的创可贴边缘翘起,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像春天破土的嫩芽。身后的木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回忆昨夜两个少年挤在一起的温度 —— 那是比任何暖气都温暖的港湾:江眠舟的体温,他的心跳,还有彼此交叠的呼吸,织成了抵御世界寒冷的毯子。
      厨房飘来挂面的香气,沈砚掀开锅盖,白汽扑在脸上,模糊了少年在光影里的轮廓。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彩票,忽然觉得那些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 —— 它们是穿越时光的船,载着两个被命运苛待的灵魂,驶向有糖渍番茄与白粥香的未来。18 万的金额在暮色中微微发烫,那不是横财,是时光给错题的修正液,是母亲在天之灵的轻抚,是他对少年无声的承诺:“这次,我一定护你周全。”
      锅里的挂面在沸水里翻腾,他想起江眠舟煮白粥时总会顺时针搅动,说这样米香更浓。或许等奖金到账,他可以买袋新米,熬一锅稠稠的白粥,就着糖渍番茄,看少年吃得嘴角沾着米粒,眼睛弯成月牙。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不是吗?不再有冷馒头和打骂,只有相互依偎的温暖,和值得期待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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