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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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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如果说要追溯到应秋至和栾越青的初次相见,那应该是在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应秋至六岁,跟随父母搬家至临城。
年幼的应秋至已经颇具少年时期被父母诟病的气质,沉稳而寡言,似乎还有点儿洁癖。对于他这样的性格,父母私下也是头疼,甚至还考虑过是否天生缺陷,曾带他去医院做过一些检测,但无疑都是正常的,他就是单纯不爱说话。
不过这个毛病在遇到栾越青以后有了十分明显的改变,变化之一,就是应秋至的情绪起伏总算符合这个年龄段该有的那样,喜怒分明。
栾越青五岁出头,正是猫嫌狗弃的年纪,父母对他骄纵溺爱,予取予求,养成了他一副乐天开朗,活泼粘人的性子。
自从他知道隔壁空了许久的房子要搬进来新住户后,每天都在祈祷,想要一个比自己年长些许,但不要差异太大的哥哥,或者比自己年龄小一点,可爱乖巧的妹妹。
而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在一个很普通的春日傍晚,没有任何预兆,应秋至轻飘飘地降临在了他的世界里,从此生根发芽,彼此都在对方的生命轨迹中留下纠缠不清的痕迹。
从认识应秋至,到与应秋至相熟,栾越青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两家父母从前就是旧相识,多年不曾见面,乍然相逢,都是震惊不已,并感叹命运的离奇。他们在书房寒暄的时候,栾越青主动贴近了应秋至,坐到他的身边,问他的姓名,又问他的年龄。
应秋至简单回答了,栾越青就又拿来一个橘子,请求应秋至帮他剥开,应秋至照做了,栾越青还很好客的要分给他一半,被应秋至拒绝了。
栾越青吃完橘子,就牵着应秋至,把他带到冰箱面前,要应秋至打开从里面给他拿冰牛奶喝。
应秋至本想拒绝,耐不住栾越青搂着他的腰喊他:“小秋哥哥,求求你,我特别想喝。”
他不自在的抿抿嘴唇,脸上微微发红,栾越青因此成功得到一瓶冰牛奶,他高兴极了,一边喝着奶一边牵着应秋至到他的房间参观。
也不知道是栾越青本身就嘴馋,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能吃,应秋至被迫在栾越青的身边待了一下午,不是被他使唤着洗水果,剥水果,就是按照栾越青的要求从客厅的橱柜里面给他拿零食。
等到双方父母总算述尽了各自的人生冷暖,从书房里出来,应秋至帮栾越青擦干净嘴上的花生酱后,立刻飞快走到了父母的身边,生怕再多待一秒,栾越青又会用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对他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不过应秋至没能走成,寒暄过后,两家人又商量着要一起去酒店用晚餐,不仅为乔迁之喜,更为故友重逢。
栾越青听完,立刻开开心心地跑过来,亲亲热热的牵住应秋至的手,他大声宣布:“太好了小秋哥哥,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
栾父栾母闻声笑着看向幼子,而应父应母却望着两个小孩颇为惊奇,儿子竟然让刚见第一面的小孩就牵他的手?夫妻两对视一眼,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这家搬得值!
只有应秋至一个人,无可奈何地被栾越青牢牢牵着手指,听他叽里咕噜说着他在幼儿园里的趣事,最后走累了,大概想要应秋至背他却又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提出让应秋至帮忙背着自己的小水壶。
应秋至也觉得自己奇怪,他明明可以冷漠地拒绝或者对栾越青的要求不理不睬,但偏偏栾越青说什么,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答应,似乎自从碰到栾越青,拒绝两个字便被他从词典中删除了。
看见应秋至不仅背着自己的水壶,还主动给他剥了一颗巧克力吃,栾越青鼓着一侧的脸颊肉,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应秋至说:“小秋哥哥,你可以一直这样,只对我一个人好吗?”
很无理的要求,而且他们才见过一面,根本算不得有什么感情可言,应秋至总算想起来拒绝两个字怎么写。
因为应秋至比自己高一个头,栾越青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想了想,走到一边绿化带的台阶上,看着应秋至再次认真重复了一遍。
他站得不稳,人摇摇摆摆的,嫩藕似的小臂胡乱在空中挥舞,应秋至赶忙捉住了,等他站稳了,随口说:“再说吧。”
没有明确的拒绝,在栾越青这里视同默认。
他当即振臂高呼,猛地扑进应秋至的怀里:“谢谢你,小秋哥哥,你对我真好!”
应秋至蓦然被抱住,身体僵硬了一瞬,好在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把无所适从转变为故作镇定,用了一点力气就把栾越青从台阶上抱了下来。
“好好走路。”
“哦,”栾越青开心极了,他又主动牵住应秋至的手,牢牢抓在手里,像抓住了什么心爱的玩具,他甚至还交待,“那你牵住我。”
应秋至没有办法,只得用同样的力道,握紧了栾越青的手。
道路的尽头,是父母们停驻等待他们的身影,应秋至牵着栾越青,慢慢走向他们,也慢慢接受栾越青走进他的人生。
融化一块坚冰需要多久的时间,栾越青并不清楚,不过识穿应秋至伪装的冷淡,对他而言只在瞬息之间。
他像一团无声无息的火绒,平白吹落在离离的原野上,风起或者不起,那团火绒依然是最初的模样,可天长日久,原野渐渐焕出嫩绿的色泽,仿佛春天到来了。
对于应秋至而言,栾越青可以是兄弟,也可以是挚友,但唯独不能在此时越过那条界限,发展成为另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
他想,栾越青或许是受到什么书籍或者影像的启发,才会莫名的对他说出喜欢这句话,但不论当时的栾越青是否认真,应秋至都不能当真。
毕竟栾越青的性子没有谁会比他更为清楚,风雨有时,阴晴有时,他口中的喜欢,或许只是出于好奇或者有趣,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们太过亲密,从而混淆了感情的真正意义。
那天夜里应秋至没有回复栾越青,他甚至一句话都没和栾越青说,就那样单手抱着球冷淡地从栾越青身旁擦身而过了。
栾越青没有追上去,他想应秋至的确是要一些时间来平复他心潮激荡的心情。
如果换成应秋至对不开窍的自己突然说出喜欢这句话,栾越青本人也会觉得应秋至是不是疯了,是神经错乱下的胡言乱语。
但他没想到应秋至的拒绝也来得很快。
晚上栾越青洗完澡,盘腿坐在书房的毯子上玩乐高,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林阿姨开了门,拿进来一个药箱,递给栾越青。
她打量着这个黄色小药箱,上面还印有外卖的字样,边说道:“哪里不舒服要说的,不要自己随便从网上买药乱吃。”
“不是我买的。”栾越青接过药箱看了会儿,没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倏而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回房间里去拿了手机看,上面明晃晃一条应秋至发来的消息。
应秋至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什么病?栾越青反应两秒才意识到应秋至是什么意思。
他很不高兴地回到书房玩乐高,林阿姨见他面色,很识趣的将药箱收起来了。过了会儿,栾越青又从房间走,他大声宣告,“我要喝绿豆汤。”
“没有,”林阿姨看也没看他,“九点多了,我不愿煮。”
她拿着拖把去洗手间,栾越青站在原地,脑子里不停回放他给应秋至表白的场景,又想到应秋至很冷漠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想来想去,还是有点想喝绿豆汤。
他走到洗手间门口,问林阿姨:“我点外卖,你喝不喝?”
“不要,”阿姨挂好拖把,出来看着栾越青倔强的一张小脸,叹口气,“我迟早是要告诉你爸妈,不准再给你那么多钱了。”
说着她走到厨房,打开橱柜拿出绿豆。
“我有十万块钱压岁钱,在存折里,”栾越青坐到中岛台边上,很不在意地说,“你全都叫他们拿回去好了。”
林阿姨:“......”
“你收着吧。”林阿姨关掉水龙头,想了想,没有把淘洗干净的豆子倒进锅里,她又去翻冰糖,栾越青看见橱柜里摆放着一包一包整齐的面条,果然又说:“还想吃面条。”
阿姨旋身看他,神色带着一点无奈:“我就知道你。”
说罢也不等栾越青再提出什么要求,兀自下了决定:“我下碗面条给你吃,明天再给你煮绿豆汤喝。”
“不要,”栾越青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烦躁的样子,他固执地重复,“我两个都要吃。”
林阿姨转过身看他,神情软了下来,她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失恋了,”栾越青干巴巴地道,“他不喜欢我。”
林阿姨闻声笑了下,依照她对于栾越青的了解,说什么喜欢和失恋肯定都是他单方面的胡说八道,半大小子成天就知道在家里缠着人要吃的,喜欢这种感情,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复杂了点。
她估摸着,和隔壁从小一起长大的应秋至闹矛盾了才是真。于是问:“和秋至闹脾气了?人家又不搭理你了,是不是?”
“我没有,”栾越青简直太冤枉了,并自以为找到了可以诉苦的对象,开始大吐苦水,“我就是实话实说,应秋至不仅不搭理我,还给我点外卖送了个药箱叫我治治脑子。”
“你活该,”林阿姨很明显的偏心,“你要不折腾人家,人家能这么对你么?什么实话实说,肯定又胡说八道了才惹得秋至生气了。”
“你偏心,我不和你说了。”有理说不清,栾越青索性趴到桌子上,大声嚷道:“我要喝绿豆汤,我要吃面条……”
重复念了好几遍,林阿姨不悦地打断他:“再吵就不给你煮了。”
栾越青憋屈地哼哼两声,趴桌上看林阿姨又从打开的橱柜里面拿了包面条出来。
“要煎两个鸡蛋,焦一点,再放一点葱花和虾皮,谢谢你。”得逞的栾越青起身走到她身边,抱了抱她的腰,“我去洗澡了。”
“知道了,少爷。”林阿姨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一个澡洗了大半个小时,面都要坨了,林阿姨疑惑地喊了栾越青几声,没听见动静,走到他大开的房门口,往里一看,躺床上睡得不知道多香。
第二天栾越青醒得早,一起来,就被林阿姨一通说教。
他心虚地不敢看林阿姨,倒是林阿姨往他碗里剥了个鸡蛋,盯着他吃干净了,才说:“我得请个假,回老家,去三天。已经和你妈妈打过电话了,下午就走。”
“啊?”栾越青呆了几息,然后低下头,抠了抠指甲,“知道了,那我送你去坐车。”
林阿姨一见他这模样就想笑,但忍住了,只是催促栾越青赶快把碗里的馄饨吃了,她好洗碗。
栾越青捏着汤勺,吃了几个馄饨之后,微微抬起一点头,清亮黑润的眼眸定定瞧着林阿姨。
林阿姨被他看得奇怪,问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栾越青又低下头去,汤勺在碗里划来划去,就是没吃一口,林阿姨刚想说他几句,就听见栾越青闷声闷气地道:“你会回来吧?”
林阿姨愣了下,才说:“我不回来去哪儿?”
眼见着栾越青莫名其妙开心了起来,还冲她一个劲的傻笑,林阿姨后知后觉,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林阿姨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又说:“我让秋至来家里给你做饭,刚好这段时间老应两口子也不在家,你俩凑一起做个伴。有秋至管着你,我也不怕你整天背着人偷偷点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回家来吃。”
栾越青呼噜呼噜几大口吃完,擦干净嘴巴后又灌下一大杯温水,静静坐了会儿才问:“应秋至同意了?”
林阿姨把空碗和碟子收走,闻声立刻道:“他怎么会不同意?”
栾越青不说话了,跟在林阿姨身后看她开始清洁卫生,他提出要帮忙,被林阿姨拒绝了,于是只好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去,才打开电视机,手里就被林阿姨塞来一碗洗干净的葡萄。
午觉过后他一路把林阿姨送上车,刚踏入高铁站口就有点舍不得了,等眼见着林阿姨通过检票口,背过身朝他挥手示意他回家,栾越青立马感性的红了眼眶。
他揉了把眼睛,走出高铁站,拿出手机来看了眼,五十分钟前应秋至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出门去哪儿,栾越青看见了,但故意晾着他不回。
三分钟前应秋至又发了一条信息:看见消息回复。
栾越青这才慢吞吞地开始打字,但没等他发送成功,应秋至就拨过来了一个视频通话。
栾越青等了片刻,心里想接通后第一句话应秋至会说些什么,是明知故问他出门的原因,还是会冷言冷语的对他说,栾越青,你是不是欠揍。
他在脑子里演习了好半晌,把自己逗乐了,低头一看手机,通话未被接通。
没等栾越青想好要不要回拨,应秋至就发来一条消息: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