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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三日之限,暗室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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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还黏在苏琳的骨髓里。胤禛最后扫过她时那毫无温度地眼神,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神经--“三日内”、“清晰详实”、“一并论处”!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还有苏培盛那平板无波的提醒下,一闪而逝的贪婪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让她不寒而栗。
她几乎是扶着墙,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回霉坊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霉净液”的小陶罐和那叠险些要了她命的草稿。霉坊那熟悉的、带着腐败气息的阴冷,此刻竟成了唯一的庇护所,隔绝的外面那充满了血腥阴谋和冰冷审视的世界。
刚踏入霉坊那破旧的门槛,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苏琳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将手中的陶罐摔出去!猛地回头,却见是春泥。小丫头脸色比她还白,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惊悸和后怕,显然也被御药房那阵仗吓得不轻。
“小...小晚姐姐!”春泥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把抓住苏琳冰凉的手臂,“你...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四爷他...还有那...”他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紧张地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十三爷...十三爷让我给你带句话”
胤祥?苏琳的心猛地一跳。
“十三爷说...”春泥凑到苏琳身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飞快说道,“东西”和“话”,都放在老地方了!让你务必...务必小心,还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十三爷还说,最近...粘杆处的狗鼻子特别灵,让你...千万当心苏公公!”最后三个字,她所得又轻又快,带着浓浓的惧意。
粘杆处...苏公公,苏琳的心沉了下去。胤祥这是在警告她,苏培盛很可能在监视她,那老地方...指的是霉坊后面堆放废弃药渣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破瓦罐底下。胤祥以前也曾通过春泥,在那里给她留过一些干净的布条或小瓶的烈酒。
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忧虑涌上心头。胤祥自身处境也艰难,却还冒险传递消息和物资...这份情谊,沉重得让她鼻子发酸,也让她更加担忧会连累他。
“我知道了,谢谢你春泥,快回去吧。”苏琳强打精神,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春泥,霉坊重归死寂。苏琳没有立刻去“老地方”,她警惕地走到霉坊唯一的破窗口,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雨后的宫道湿漉漉的,反射着铅灰色的天光,空无一人。但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她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确实没有异常的动静,才如同惊弓之鸟般,快步走到霉坊后墙堆放废弃物的角落。浓烈的药渣腐败气味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搬开几个沉重的破筐,手指在冰冷潮湿的泥土里摸索着,终于触到了一个粗糙的陶罐边缘。
费力地将那个半埋在土里的破瓦罐挪开,底下果然压着一个小巧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布包。她迅速拿起布包,将瓦罐恢复原状,用破筐重新遮掩好,这才像做贼一样溜回霉坊最深处。
心跳如擂鼓。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颤抖着手打开油布包。
里面是几样东西:一小块质地细腻的松烟墨、两支全新的狼毫小楷笔、一叠裁剪整齐的桑皮纸--这些都是用来誊写《纪要》的,比她之前用的破纸烂笔好太多了!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密渍梅子?底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毛糙的桑皮纸小笺。
苏琳展开小笺。上面是胤祥那熟悉的、带着些许少年锐气的笔记,只有寥寥数语:
小晚:
笔墨纸张,望助你成册。梅子提神,莫熬坏身子。
蛇纹事诡,慎之又慎!苏培盛处,务必提防!
专心录册,莫忧其他。一切有我。
胤祥匆匆
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最后那句“一切有我”,笔力却格外遒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琳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冰冷的霉坊里,这几样简单的物品和这张薄薄的纸笺,却像投入寒潭的火种,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和力量。胤祥...他不仅送来了急需的物质,更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不是说说而已,他在行动,他在为她分担压力,哪怕他自己也身处漩涡。
她小心翼翼地将蜜渍梅子藏进袖袋深处,将笔墨纸张和胤祥的小笺贴身收好。有了这些,完成册子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但胤祥的警告也如同警钟长鸣--苏培盛在盯着她?蛇纹案更加凶险啊!
胤禛要的是“清晰、详实、可用”的册子。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将青霉素的提炼过程,进行最大程度的“无害化翻译”和“古代化包装”
她坐在角落里唯一一块干净些的石墩上,就着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铺开胤祥送来的新桑皮纸,拿起那支崭新的狼毫笔。墨是上好的松烟墨,带着淡淡的松香。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杂念,将心神沉入到记忆中那些复杂的步骤里。
首先,是霉菌来源。她不能写青霉菌,只能用最模糊的词汇:“取特定霉变之物,其霉斑色呈青绿或黄绿,质地绒密,隐有微光者为佳。”这是她观察到的、相对有效菌落的特征。
接着是洁净器物。她将无菌概念彻底转化为“避秽”和“防反噬”:“所用器皿,需以滚水反复煮透,或置于猛火之上炙烤至干透无垢,切忌沾染生水、油腥及不洁之气!稍有污秽,霉液即成剧毒,反噬伤人!”她刻意夸大了污染的风险,既符合胤禛对“凶险”的认知,也能为后续可能得失败(或她故意留一手)埋下伏笔。
然后是“培养”。她描述为:“置霉种于洁净瓦罐或瓷碟中,覆以少量蒸熟放凉之米汤或米糊(不可粘稠),置于阴凉避光处静置数日,待其霉斑蔓延、色泽加深、隐有异香(非腐臭)...”她用米汤/面糊代替培养基,用异香暗示有效代谢产物。
最难的是“提纯”和“萃取”。她绞尽脑汁,只能用最原始、最玄学的方式描述:“取上层清液(霉液精华),弃其糟粕霉斑。再取洁净木炭粉末(需反复淘洗炙烤),倾入清液之中,缓缓搅动...木炭乃吸附污秽之物,能吸取霉液中残存之‘戾气’与无用杂质...”这是土法活性炭吸附的粗糙模拟。
“吸附后,静置沉淀,取最上层澄澈之液。此液...性烈,需再以洁净蒸水反复稀释,直至其色淡黄如水,方可试用于牲畜小创,观其效,再定是否用于人身。”她强调稀释和动物实验,再次突出其危险性和谨慎原则。
最后是“保存于禁忌”:“此液极畏光热,需以深色陶罐密封,置于阴寒之地。一旦浑浊、变色、生絮,万不可用!此物仅对高热溃烂、邪毒入体之症或有效,绝非万能!风寒、体虚、内腑之疾,用之必殆,切忌!切忌!”
她写得极其缓慢,字斟句酌。每一个步骤都尽量用故人能理解的词汇,模糊掉现代科学概念。每一个环节都强调“洁净”、“避秽”、“凶险”、“谨慎”。她甚至故意在某些关键步骤上写得语焉不详(比如木炭吸附的具体操作、稀释比例),只强调其原理(吸附秽浊)和结果(得到澄澈液)。她将“细菌感染”彻底替换为“邪毒”、“戾气”、“秽浊”。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握着笔的手指因为高度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在写一份说明书,更像是在编制一张巨大的、充满误导却又勉强能自圆其说的安全网,将自己包裹其中。她必须确保胤禛看了,觉得“清晰”、“可用”,但又不能真正让其他人依葫芦画瓢就能轻易复制出有效的青霉素,这是她保命的最后依仗啊.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书写声种流逝。霉坊里光线越来越暗。她点燃了一小截胤祥不知何时偷偷塞给她的、劣质的牛油蜡烛。昏黄摇曳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寂。烛烟混合着霉味,有些呛人。
偶尔,她会停下笔,警惕地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远处宫墙下更夫单调的梆子声,甚至老鼠在角落窸窣爬过的声音,都让她心惊肉跳,疑神疑鬼。苏培盛的人...是不是就在外面?是不是在听着她写下的每一个字?
就在她写到最关键的木炭吸附步骤,反复斟酌措辞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敲击声,从霉坊后墙那堆放废弃物的角落传来!
苏琳的笔尖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桑皮纸上,迅速晕染开一小团污迹,她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是谁?是苏培盛的人?还是...?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蜡烛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笃笃...笃笃笃...”
敲击声又响起了!这次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两短,一长,再两短!
苏琳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节奏...是胤祥!是他和她约定的、最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暗号,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巨大的惊疑瞬间压过了恐惧,胤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找她?他已经被胤禛警告了啊,粘杆处正在盯着啊,这太危险了!
“砰砰砰”她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吹灭了蜡烛。霉坊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她摸索着,如同狸猫般无声息地挪到后墙角落,搬开那些破筐,凑近那堵冰冷潮湿的土墙。
“谁?”她用气声,对着墙壁缝隙问道。
墙外传来一个同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慌和急促的声音,是胤祥身边最信任的小太监小顺子。
“苏...苏姑娘!是我,小顺子!”小顺子的声音抖得厉害,“十三爷...十三爷让奴才务必立刻告诉您!出...出大事了!
苏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什么事?!”
“粘杆处...粘杆处的人刚才...在...在淹死那太监的井台附件...又...又发现了一样东西”小顺子喘着粗气,声音充满了恐惧,“是...是半块玉佩,上面...上面刻着...”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几个字:
“...刻着...一条...没...没刻完的蛇!还有...还有...一个“宁”字!”
轰隆--!
苏琳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炸得她眼前发黑,四肢冰凉!
玉佩?没刻完的蛇?一个“宁”字?!
她的玉佩?!不,不可能!她的玉佩早就...等等。她猛地想起,原主苏小晚,小名...塔娜,但满名“塔娜”在正式文书中,有时也会用其汉义“宁”字代替!而她当初穿越醒来时,身上确实佩戴着一块成色普通的青云佩,后来在霉坊干活时,不知何时遗失了!她只当时掉在哪个角落,一直没在意!
难道...难道是那块玉佩?!掉在了...枯井附件?还被粘杆处捡到了?上面还有...没刻完的蛇纹?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胤禛的威压更冷,比蛇纹的死讯更恐怖。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载赃,是嫁祸,是要把她苏琳,死死钉在蛇纹案的嫌疑柱上!
“十三爷说...苏培盛...苏培盛已经拿着那半块玉佩...往...往四爷书房去了!”小顺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苏琳了最后一丝侥幸。
玉佩,蛇纹,宁字,苏培盛,胤禛!
苏琳瘫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手中的狼毫笔无声滑落。刚刚写下的、墨迹未干的“避秽”、“凶险”等字,在昏暗中扭曲着,仿佛变成了嘲讽的鬼脸。
三日的时限,清晰地册子?
现在,她可能连今夜都活不过去了?
胤祥冒险传递的消息,如同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刚刚燃气的一丝微光,彻底掐灭在更深的、充满血腥的阴谋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