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请假 ...
-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逐渐密集，最终演变成瓢泼大雨，用力敲打着玻璃幕墙，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之中。
江岁声是在一阵熟悉的、低沉规律的心跳声中醒来的。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的感觉先一步苏醒，一种陌生的、深入肌肉纤维的酸软和疲惫，尤其是后腰，泛着隐隐的酸胀感。
他轻轻动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醒了？”头顶传来夏柏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和餍足的慵懒。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温热的掌心自然地覆上他酸软的腰眼，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恰到好处的力度缓解了不适，却也让昨夜混乱而炽热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回脑海。红灯下的吻，悬空的失重感，滚烫的皮肤，压抑的喘息，还有那双始终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江岁声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把脸更深地埋进夏柏的胸膛，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他的声音也是哑的，带着一点可怜的鼻音。
夏柏低笑，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过来。他侧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还早，才八点多。今天下暴雨，正好，我给你请假了。”
江岁声猛地抬起头：“请假？可是《流逝》的后期……”
“不差这一天。”夏柏打断他，手指依旧有条不紊地帮他按摩着，“时川那边我会打招呼。你累了，需要休息。”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深切的体贴，“我也在家办公陪你。”
说完，他掀开被子下床，身形挺拔，精神奕奕。他走进浴室，很快传来水声。
江岁声重新瘫回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间接照明，听着窗外的雨声和浴室的水声，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被妥善珍藏起来的安心。
早餐是夏柏端到床边的，营养均衡而容易消化。
一整天，夏柏果然就在书房处理工作，视频会议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地隐约传来。江岁声裹着柔软的毯子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身体的不适还在持续提醒着他昨夜的亲密，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一种创作上的滞涩感。《流逝》的后期思路像是被这场大雨淋湿黏连的纸，模糊成一团，找不到突破口。
他放下书，决定在家里走走，换换心情。
公寓很大，设计极简，很多柜子和抽屉他从未打开过。他漫无目的地闲逛，手指划过冰冷的金属拉手，最后停在了书房外一个小厅的边柜上。
鬼使神差地，他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里面很空，只放了几本旧相册和一些零散的文件。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略显陈旧的皮质相册，翻开。
大多是些风景照或是夏柏少年时期与同学的合影，气质清冷，已然能看出如今的轮廓。他一页页翻过，直到相册的后半部分，他的手指顿住了。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照片上的夏柏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校服，眉眼间带着些许未脱的青涩，但嘴角的弧度已然沉稳。他的手臂搭在一个小男孩的肩上。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穿着小号的篮球服，抱着一颗对他来说过大的篮球，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过于白皙，甚至能看清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但笑容极具感染力。
任谁都能看出两人眉眼间的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江岁声的心轻轻一跳。
就在这时，书房的视频会议似乎结束了，夏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在找什么？”夏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自然。
江岁声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密，下意识地将相册合上一半，指着那张照片，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个……是你弟弟吗？长得和你好像。”
夏柏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停顿了大约一两秒。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悲伤，没有怀念，只是一种极致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
“嗯。”他应了一声，伸手极其自然地从江岁声手中拿过相册，合上，放回抽屉里，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旧照，“小时候挺黏人的一个小家伙。”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往事，甚至带着一点兄长惯有的、略带嫌弃的亲昵。
然后，他顺手关上抽屉，仿佛那个话题也随之彻底关闭。他的注意力回到了江岁声身上，手指拂过他微皱的眉心：“怎么？没灵感了？”
“嗯……”江岁声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张照片和夏柏过于平淡的反应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不急。”夏柏揽着他的肩，带他走向客厅巨大的落地窗，“看雨吧。有时候答案不在脑子里，在别处。”
窗外，雨幕如瀑，整个城市浸泡在水汽里，模糊了所有尖锐的线条，有一种失真的宁静。
江岁声靠在夏柏怀里，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稳定体温和心跳，目光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心里却隐约盘旋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那张灿烂的笑脸，和夏柏方才过分平静淡漠的语气，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让人不安的割裂感。
但他很快甩开了这丝念头——或许，只是他们兄弟感情并不那么深厚吧。
江岁声望着那片被水汽模糊的灰蒙世界，胸腔里那股因创作停滞而生的滞闷感，非但没有被室内的温暖驱散，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清晰。
他轻轻动了一下，身后环抱着他的夏柏立刻察觉：“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没有。”江岁声摇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开口，“就是……有点闷，想下楼去大堂旁边的便利店转一圈，买瓶水，透透气。”他顿了顿，立刻补充道，“就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好。”
他能感觉到身后夏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窗外浩大的雨声作为背景音。
夏柏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听不出情绪：“雨太大了。而且你刚……不能吹风受凉。想喝什么？我让物业送上来。”
“不用麻烦他们了……”江岁声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极细微的恳求，“就在楼下，很近的。我保证很快回来。”
他又轻轻补了一句，像是试探：“就……一点点路。”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夏柏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松开了手臂。
“等着。”他说完，转身走向衣帽间。
江岁声心里刚松了半口气，却见夏柏一件他自己的、尺码明显大很多的厚实连帽防风外套，一顶鸭舌帽，和一个崭新的黑色口罩。
“穿上。”夏柏亲自帮他穿上那件宽大的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遮住了下巴。又仔细地替他戴上帽子，压低了帽檐，最后将口罩严严实实地戴好，确保每一寸皮肤都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夏柏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深邃的目光透过镜片，仔细地、近乎审视地打量了他片刻，确认没有任何疏漏，才缓缓开口。
“外面风大，站门口檐下看看就好，别走出去。买了东西立刻回来。”他的语速比平时慢，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真的不用我陪你？”
江岁声被裹得几乎要出汗，连忙摇头，声音隔着一层口罩，闷闷的：“真的不用！就楼下，一分钟就上来了！”
夏柏盯着他又看了两秒，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担忧，似乎还有一丝极力克制的、更深层的东西。最终，他点了点头，抬手似乎想再帮他整理一下帽檐，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他声音低沉，“去吧。”
江岁声立刻转身走向玄关。他能感觉到，夏柏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如同实质。
直到他换好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那股注视感依然没有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厚重的防盗门。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他听见夏柏的声音再次传来，穿透雨声，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小渡，记住时间。”
门“咔哒”一声轻响，彻底关上。
走廊里空旷安静，只有头顶感应灯苍白的光线。江岁声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抬步走向电梯。
电梯下行时失重感带来的轻微耳鸣，让他恍惚间又听到了夏柏最后那句听不出情绪的叮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