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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凝固的夜 ...

  •   手机屏幕上,那条简短的信息预览,像一颗投入绝对死水的微型炸弹。 [范云熙]:可可换新豆了。
      六个字。平静的陈述。却瞬间将路眠从那个由萌系生物和冰冷数位板构筑的、病态安全的电子茧房里,狠狠拽了出来!
      指尖悬在数位板上方,僵硬地停滞。屏幕上,那只戴着半成品飞行员眼镜的Q版小狗,用它空洞的、尚未点出高光的塑料眼睛,“注视”着他,像一个残酷的讽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和眩晕!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肺部深处隐隐的旧伤,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薄,带着浓重的、痛苦的鼻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恐慌!冰冷的、巨大的恐慌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他!范云熙!那个名字,连同他沉静的眼神、递来的热可可、关上的窗户、那个被塞进口袋的牛皮纸袋……所有被刻意压抑、被电子屏障隔绝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这条信息粗暴地激活,化作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住他的心脏,将他拖向那个充满痛苦和脆弱暴露的现实深渊!
      他想尖叫!想砸掉手机!想把数位板摔在地上!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回复过去让他滚!
      但喉咙像是被那浓重的鼻音和灼痛彻底锁死,发不出任何声音。手指剧烈地颤抖着,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却像被无形的电流麻痹,无法落下划掉那条信息,更无法关掉这该死的屏幕!那六个字像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灼烧着他刚刚加固的心理防线。
      “呃……”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数位笔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这生理的痛感像一道闪电,短暂地劈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慌迷雾!
      不够!还不够!他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来对抗这灭顶的感觉!需要惩罚这个无能的、轻易就被一条信息击溃的自己!
      目光猛地扫过数位板!那只半成品的小狗正用它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一股强烈的、自我毁灭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他像找到了宣泄口,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数位笔!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愤怒和自厌,狠狠地朝着屏幕上那只无辜的萌系小狗砸去!
      “哐——!”
      坚硬的塑料笔尖重重砸在坚固的屏幕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屏幕表面瞬间出现了一片蛛网般的细密裂纹!裂纹的中心,正好是那只小狗空洞的眼睛!蓝白的冷光从裂缝中透出,扭曲了那张可爱的脸,显得狰狞而诡异!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震得路眠耳膜嗡嗡作响!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传来一阵酸麻!他看着屏幕上那片狰狞的裂痕,看着那只被“毁容”的小狗,看着裂纹中自己扭曲变形的倒影……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猛地吞噬了刚才的暴怒和恐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颓然地松开手,数位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裂开的屏幕边缘。身体像被彻底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鼻音和肺部深处的闷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结束了。他毁掉了一张快要完成的稿子,毁掉了甲方可能的尾款,也……似乎毁掉了那个他赖以生存的、脆弱的电子屏障。屏幕上那片狰狞的裂痕,像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他和那个“安全”的虚拟世界之间。
      手机屏幕依旧亮着,那条信息如同审判般悬在那里。 [范云熙]:可可换新豆了。
      路眠空洞地望着那片裂痕,又看看那条信息。浅褐色的眼瞳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他输了。输给了这条信息,输给了范云熙那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存在”,也输给了自己这具永远无法真正掌控的、脆弱的躯壳和混乱的灵魂。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剧烈的颤抖,不是伸向手机,而是伸向电脑的电源键。
      “啪。” 一声轻响。屏幕彻底暗了下去。连同那只破碎的小狗,那片狰狞的裂痕,以及所有待完成的稿件文件夹,一起被拖入了黑暗。房间瞬间被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只剩下手机屏幕那一点幽白的光,像黑暗中唯一一只不肯闭合的眼睛,固执地亮着。
      路眠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城市灯火都稀疏了下去。久到身体因为寒冷和僵坐而麻木。久到那条信息预览因为屏幕休眠而自动暗了下去。
      最终,在一种近乎虚脱的、被彻底碾碎的疲惫感驱使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麻木,重新拿起了那部冰冷的手机。屏幕唤醒,幽白的光再次照亮他苍白的、布满冷汗的脸和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指尖悬在对话框上方,剧烈地颤抖着。他想打“别发了”,想打“滚”,想打很多充满戾气的字……但最终,所有的力气仿佛只够凝聚在一个最卑微、最无力的字符上。
      他极其艰难地、带着浓重的、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鼻音,在喉咙里滚动了一下。指尖落下,带着一种耗尽生命般的沉重和麻木,在屏幕上极其轻微地戳了一下。
      [路眠]:哦。
      一个字符。比“嗯”更简短,更冰冷,更麻木。像一块投入深潭的、沉甸甸的石头,没有激起任何期待的涟漪,只带着绝望的下沉。它没有回应可可,没有回应新豆,甚至算不上一个回应。它只是一个信号,一个“我还活着,但请别再打扰”的、苍白无力的信号。
      发送成功的提示轻微震动了一下手机。
      路眠像被这震动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手臂颓然垂下。手机从他无力的指尖滑落,“咚”地一声闷响,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屏幕朝下,那点幽白的光瞬间被彻底吞噬。房间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带着浓重痛苦鼻音的喘息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疯狂回荡,撞击着耳膜,也撞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他蜷缩在冰冷的椅子里,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浸湿了冰冷的布料。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嚎啕,而是无声的、彻底的、被碾碎后的绝望流淌。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隅角咖啡店早已打烊。吧台灯还亮着,范云熙正将最后一摞清洗消毒好的咖啡杯仔细地擦干水渍,动作一丝不苟。店内一片寂静,只有水流声和他沉稳的呼吸。
      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
      范云熙擦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依旧专注地将最后一个杯子擦得光洁如镜,倒扣在沥水架上。然后,他拿起旁边的消毒喷雾,均匀地喷洒在光洁的吧台表面。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疾不徐地拿起手机。
      屏幕的光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出他沉静无波的眼眸。
      屏幕上,那个只有简单名字的对话框里,静静地躺着一条新消息:
      [路眠]:哦。
      只有一个字。冰冷,麻木,像一块沉入冰湖的石头。
      范云熙深邃的眼眸落在那一个“哦”字上,目光沉静,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专注。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仿佛在透过这个冰冷的字符,感受着手机另一端那个蜷缩在绝对黑暗中的身影:剧烈的颤抖,绝望的喘息,被冷汗和泪水浸透的衣衫,还有那无声流淌的、被彻底碾碎后的悲伤。
      他能想象出这个“哦”字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怎样的自我毁灭的冲动,以及……怎样艰难的、在彻底崩溃边缘发出的、微弱的生存信号。它比那个“嗯”字更沉重,更绝望,但也更真实地暴露了冰层之下汹涌的黑暗。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拂过,仿佛在触碰那字符传递过来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和疲惫。
      然后,他依旧没有回复。
      没有追问,没有安慰,没有发送任何可能成为负担的符号。任何的回应,此刻都像是对那个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灵魂的惊扰。
      他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放回吧台上。深邃的眼眸望向窗外。新城的冬夜,被无边的、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没有星光,没有灯火,只有寒风在死寂的街道上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
      他关掉了吧台灯。店内瞬间被绝对的黑暗笼罩,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发出幽绿的、微弱的光,像黑暗中一只不眠的眼睛。
      他穿上大衣,锁好店门,高大的身影融入门外那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寒夜之中。大衣的下摆被凛冽的寒风吹起,猎猎作响。
      黑暗的咖啡店内,只有那个无人角落的沙发,在幽绿指示灯的微光下,留下一个模糊而孤寂的轮廓。吧台上,路眠最后留下的那个空咖啡杯(如果上次他带走了的话,这里可以指代一种象征),杯底或许残留着一点早已冷透的、深褐色的可可残渍,像一颗凝固在绝望深渊里的、冰冷的泪。
      范云熙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新城的冬夜,死寂而漫长。那个来自黑暗深渊的、冰冷的“哦”字,像一个沉重的锚,沉入了他的心底。救赎的道路,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其漫长与艰难,但也从未如此明确地指向那个在黑暗中无声哭泣的灵魂。他需要更慢,更轻,更沉得住气。冰层出现了裂痕,但底下是汹涌的、冰冷的暗流,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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