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江南雪》试读 ...
-
种田试读·种花主题《江南雪》
初秋的夜晚,临江城的风已带了凉意,这是无月的夜晚,幽深的江南街道枕着流水声入眠。
在这一片安谧之中,一点昏黄的灯光从街道的远处漫进小巷,车轮轻轻轧过石板路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临街的小门在辚辚的车马声中斜开一角,两个披着暗青色斗篷的人影走进门内。
越过夜里静谧的花园,穿过不起眼的破蔽小院,两人径直推门走进这座宅邸中还亮着灯火的屋舍。
屋内端坐着一位老妇人,她的手不断抚摩着床榻上昏睡的女孩子的脸庞,在床榻旁,一个小童子正缩着身子哭泣。
“是贵客来了。”老妇人起身,向前迎去。
“沈老太君不必多礼。”是属于少女的清脆声音,带着些许长途奔徙的疲惫,“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吗?”
“自然可以。”沈老太君重又低头抚过那个女孩的脸,“我的菱儿就交给贵客了。”
回答沈老太君是同行的青年:“菱娘子会与云夫人团聚的。”
然后他俯身抱起昏睡的女孩,那女孩子大约发着烧,苍白的脸上只有两颧泛起浮跃的红。
小童子被惊动,抬起头来揉了揉哭肿的眼,抽噎着问:“姐姐……姐姐要去哪里?”
正与沈老太君说话的少女这时解开斗篷,蹲下身揽住含着一包眼泪的小童子,“小霜,姐姐在这里,你睡迷糊了么?”
小霜倚着少女霎了霎眼,眼泪一颗颗地随着眨眼的动作掉落下来,他伸出小手摸了摸面前的少女,迟疑地问道:“我是在做梦吗?”
病榻上的少女是他的姐姐菱娘,一月前因为被表妹沈蕊欺侮落水生病,一日一日地病下去,眼见的药石罔医。
今日更是连面色都灰败了,午间大夫人吴氏打发人送了一套装裹来,说是看菱娘子病得重,故而送来冲冲喜。
小霜不忿地抹一把眼,虽是这样说,但谁不知道大夫人是眼见这拖油瓶的外甥女只剩了一口气,故意送过来刺眼。
怎么他哭了这一会儿,姐姐就又活过来了呢?
不过面前的人确实与姐姐有七八分相似,他心中惊疑,一边落泪一边拽着少女的衣袖,“姐姐的病真的好了吗?不是骗我的?”
“不骗你,安心睡吧。”少女将小童揽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轻轻地哄,“姐姐不会丢下小霜一个人的。”
…………
清晨的阳光穿过隔扇,落在床榻前。
小霜被一阵喧闹声吵醒,迷迷蒙蒙地揉着眼,一骨碌从棉被里钻出来,趴在门边向外看。
漆色斑驳的木门外乌泱乌泱地拥着许多人,为首的妇人穿着雪青色秋袄,正指挥着后面的仆役将一口薄棺抬进门。
少女换了一身青色衣裙,扶着沈老太君走出来。
“这么一大早的,叶婶在忙什么呢?”
妇人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名为云檀,本姓叶,沈家的人都尊称她一声“叶娘子”。
叶娘闻声转过身来,冷不防正面对着微笑的少女,吓得惊叫,“啊!鬼啊!”
正在后面抬棺的仆役们本就觉得晦气,听得叶娘这一声尖叫,被吓得不轻,忙撇了手中的活计,喊着“闹鬼了”四散奔逃。
那口本就松垮垮的薄棺材砸在地上,裂了几道口子,掉下少许的木屑来。
少女笑得更肆意,说话也不客气,“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婶子一大早就来拆家了?”
叶娘缓过了神,眉毛竖起来,唇却硬生生拧出一个笑来,“菱娘子,你昨日病得起不来床,大夫人怕你不好了,便叫人备下这口棺材冲喜。”
她夸张地笑了一声,去拉少女的手,“你看看,今日你便全须全尾地活了过来,可见这冲喜是确确奏效的,还不随我去向大夫人谢恩?”
菱娘将手轻轻巧巧地收了回来,叶娘抓了个空,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
正要发作,沈老太君牵着小霜走到院门前,“叶娘,你去知会大夫人一声,我这些日子颇觉得大宅里住着闷气,打算带孙儿们去老屋那边住上些时日。”
“老、老太君,您是在说笑吧?”叶娘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老屋那边多少年没人住了,怎住得呢?”
沈老太君闲闲地往身后一望,瑟缩在大宅的一角的这座小院落,屋顶的破瓦都剥落了不少,粉墙也早已斑驳得说不出颜色,“许是就与菱儿如今的屋子一般,倒也没什么住不得的。”
…………
今天的临江城热闹非凡,无他,只因号称临江首富的茶王沈家门口,闹出了大新闻。
“瞧见没有?那门里头露出半个袖子尖尖的,可是沈家大夫人吴氏。”
“这个沈家原是余杭的茶商,因那茶叶炒得好,得了皇上夸赞发迹,前些年就搬过来同咱们临江城的沈氏攀亲眷,送了一份厚礼也就给入了族谱,还娶了吴氏的九娘子。”
街边黛瓦的铺子内伸出一个妇人头,乌油油的发髻上一根簪儿轻轻地晃,语气中不乏酸味儿:“这吴氏九娘,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生的女儿。”
“没见识的妇人,这吴九娘虽出身欠了些,未出阁时的名声却不差,颇有管家的才能,原本也是指着要高嫁的。”年长的人斥骂,又带些感叹,“沈家原是商户出身,能娶到这样的世家娘子,也算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门内一阵嘈杂,众人便看见一团仆役们簇拥着几人走出大门。
走在最前面是沈家老太君,或许是保养得好的缘故,虽被称为“老太君”,那老妇人看起来也不过五十出头,头上几根零星白发而已,气色丰润,无过眼角有几道细细的皱纹。
老太君身侧是身着暗青色衣裙的少女,头上带着长幂篱,隔着白纱能隐约看到她面色略白,她手中牵着一个约莫十岁,一身宝蓝锦缎的小秋袄,小脸又白又软的小童子。
“好、好、好,你们走啊,沈家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倒是走啊!”吴氏在里面将大门拍得“咚咚”作响,“到头来和你们那个娘一样是从不记恩的白眼狼!”
“不许说我娘坏话!”小童子攥起拳。
“你娘敢做,倒怕人说?”吴氏挑起细细的柳眉,染着丹蔻的尖指甲指着那气急败坏的孩子,扫一眼身旁的仆役,“今天谁也别拦着,就让这两个贱种一道滚出沈家!”
“大夫人……”一旁追来的丫鬟有些犹豫,扯了扯吴氏的衣袖,软语相劝,“老爷出门前,吩咐过要好好孝敬老太君,照看三娘子留下来的……”
“住嘴!”吴氏回身就是一巴掌,“你是夫人,我是夫人?”
小丫鬟不敢再说,偷偷往幽深的门内挪了几步,提起裙子一阵疾跑。
围观的人群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嘶,想不到这吴九娘如此地泼辣。”
“商户人家懂什么书礼,要主持中馈管起一大家子,不泼辣怎么行?”许多人倒是一致向着吴氏的。
“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呢。”知情人捏着下巴,一脸神秘地补充道,“听说这老太君,原是京城的名伶!”
围观的人群纷纷发出“嘘”声,打心底里对这商户人家不屑,一个下贱的伶人,竟然也能被尊为老太君,真是笑话。
沈老太君并不理会外面的议论,早有她亲信的仆妇备下车马,停在沈宅门前的大道上,她拍了拍小霜的肩膀,手中的一柄竹杖敲击着青石板的地面,笃笃有声,瞪了吴氏一眼,领着一对玄孙儿登车而去,“菱儿,小霜,我们走。”
吴家的大门也“砰”一声重重关起。
文士们在不远处的茶水铺前驻足,还想打听到更多的内情。
“子裁兄见闻广,可知道这老太君身旁的女孩到底是谁家女儿?”
方才听那吴氏所言,似乎说起这女孩和小童均是寄人篱下的孩子,莫不是沈家哪位姑爷家道中落,这才将外甥们接到家中养起来?
那青衣的年轻文士面色微凝,向茶摊外走出几步,向着天空伸出手掌。一点、两点、三点,飞霜般细碎的雪粒从空中降下,落在他伸出去的手心上,化为一滩水光。
“落雪了……”他眉尖微微地一蹙,喃喃自语。
茶摊上的文士们面面相觑,行人也停下了离去的步伐。
江南气候温暖,草木不凋,偶尔落雪,也是寒冬腊月或开春还寒,十月头上就下起雪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老太君,落雪了……”小童子正要登车,站在车架上痴痴地看向天空,江南少有飞雪,这还是他头一次见着下雪,不由将刚才的悲愤都忘了,怔怔伸手接了雪花,“老太君,姐姐,你们看……原来这就是娘亲说的‘雪’啊……”
围观的人们也都震撼于这晚秋异常的落雪,一时舆论慢慢倒向了沈老太君这一边:“你说这怎么突然就下雪了,看来这小娘子多半是有什么冤屈啊?”
“哼,若说冤屈,这孤女弱子寄人篱下,少不得平日受些磋磨……”行人的说话声低下去,“可哪一年不为着这些宅子里的事,就算是逼死的也有,怎地就这小娘子不同,难道还能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