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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此物最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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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三月刚过，北京街头的梧桐树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公园里的连翘绽放出明亮的黄色花朵。邵明川站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给一株盆栽浇水。这株植物比两年前从农科院带回来时高了不少，深绿色的叶片间隐约可见几个小小的花苞。
"要开花了？"
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俞晚枫的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晨光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惊喜而闪闪发亮。
"嗯，看来今年终于要开了。"邵明川向后靠了靠，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体温，"三年了，真有耐心。"
"比你强。"俞晚枫轻笑，呼吸拂过邵明川的耳畔，"你等我可没等这么久。"
邵明川转身，将爱人拥入怀中。晨光透过俞晚枫略长的发丝，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三十五岁的他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但笑起来时依然有少年时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
"谁说的？"邵明川吻了吻他的鼻尖，"我等了你二十年。"
俞晚枫的耳尖微微泛红，这??习惯二十年如一日地没变。他轻轻挣脱怀抱，蹲下来仔细检查那株植物："花苞比预想的要多，看来栽培方法对了。"
这是一株红豆树，三年前他们从溪口村带回的种子培育而成。前两年只长叶子不开花，俞晚枫查阅了大量资料，调整了土壤酸碱度和光照时间，如今终于有了成果。
"大植物学家亲自照料，它敢不开花？"邵明川打趣道，顺手整理着俞晚枫睡翘的头发。
"少来。"俞晚枫拍开他的手，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今天不是要去见出版社吗？还不准备？"
"十点才见面，急什么。"邵明川看了眼手表，"你先看看这个。"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装订整齐的稿子，封面上写着《红豆：一种植物的文化史》，署名"邵明川 俞晚枫"。
"清样出来了？"俞晚枫惊喜地接过，手指轻轻抚过两人的名字，"比想象中快。"
"老周说赶在五一前上市，正好是读书季。"邵明川倒了杯咖啡递给他，"你的序言一个字没改，编辑说写得感人至深。"
俞晚枫翻到序言部分，那是他花了一周时间写就的文字，讲述了红豆在中国文化中的象征意义，以及一个关于两个男孩与一片红豆林的私人记忆。文中没有明确提及他们的关系，但字里行间流露的情感让编辑当场拍板定稿。
"对??，老周问新书发布会能不能在农科院举办。"邵明川系着领带说，"正好结合你的研究成果，做个科普讲座。"
俞晚枫思考了一会儿："可以安排在植物园温室，那里有几株成年的红豆树正在花期。"
"完美。"邵明川系好领带，俯身给了他一个早安吻，"我争取中午回来吃饭。"
"别又谈忘了时间。"俞晚枫替他整理领口，"下午还要去机场接我妈。"
邵明川做了个鬼脸："忘不了。老太太这次打算住多久？"
"一周吧，说是来看我的新职称评审结果。"俞晚枫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其实是来催婚的。"
邵明川差点被咖啡呛到："催什么？"
"上次电话里说'隔壁王阿姨的儿子都二婚了'。"俞晚枫模仿着母亲的语气，"'你连一婚都没有'。"
"老太太挺时髦啊。"邵明川哭笑不得，"她知道'一婚'对象是谁吗？"
"知道。"俞晚枫的声音轻了下来，"她说...早看出来了。"
这个答案让邵明川一时语塞。俞母是传统的江南女子，丈夫去世后独自抚养儿子，从未对儿子的性取向表露过态度。去年她第一次来北京小住，对两人的同居生活视若无睹，只是临走时悄悄塞给邵明川一罐自制的桂花酱，说"晚枫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那她...不反对？"邵明川小心地问。
俞晚枫摇摇头，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她说你实在，会照顾人。"顿了顿，又补充道，"还说你比赵阿姨介绍的那些姑娘靠谱。"
邵明川大笑出声，将爱人搂进怀里用力亲了一口："老太太慧眼如炬！"
出版社的会面很顺利。总编辑老周是邵明川的老朋友，两年前顶着压力出版了他揭露学术腐败的纪实文学《沉默的数据》，销量和口碑双丰收。这次的《红豆》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半科普半散文，讲述一种植物如何串联起科学与人文、历史与个人记忆。
"签售会定在4月28号，没问题吧？"老周送他到电梯口，"俞教授那边确定能出席？"
"没问题。"邵明川自信地说，"他现在可比我出名，昨天刚上完央视的《科技人生》。"
"那是，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农科院最年轻的主任研究员。"老周挤挤眼睛，"你捡到宝了。"
邵明川笑着挥别，心中满是自豪。三年前那场风波后，俞晚枫的事业突飞猛进。他的红豆杉保护技术获得国家级奖项，去年又成功培育出抗病性更强的红豆新品种。而邵明川自己也在媒体圈重新站稳脚跟，除了专栏写作，还开始尝试科普图书创作。
《红豆》就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合作。
回到家时，俞晚枫已经做好了午饭——清炒虾仁、蒜蓉西兰花和一碗紫菜蛋花汤，简单却色香味俱全。这三年来，原本只会煮泡面的俞晚枫在邵明川的"调教"下，厨艺大有长进。
"出版社那边定了？"俞晚枫盛好饭问道。
"嗯，4月28号签售。"邵明川夹了只虾仁放进他碗里，"正好是你生日前一天。"
俞晚枫的动作顿了顿："你记得？"
"当然。"邵明川挑眉，"三十七岁大寿，想要什么礼物？"
"不用......"俞晚枫习惯性地推辞，却在看到邵明川的表情后改口，"...好吧，想要一套新的绘图工具。原来的那套用了十年，笔尖都磨秃了。"
邵明川笑着点头。俞晚枫至今保持着绘画的习惯，那本记录他们共同记忆的手绘植物集已经增加到五十多页，时不时就有出版社联系想出画册，但都被他婉拒了。
"那是工作用的。"饭后洗碗时，邵明川从背后环住正在擦桌子的俞晚枫，"私人礼物另算。"
俞晚枫转身，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秘密。"邵明川偷了个吻，"下午接完老太太再告诉你。"
首都机场人流如织。俞晚枫的母亲乘坐的航班准时降落，两人在出口处张望了半天，才看到那个穿着淡蓝色旗袍的娇小身影推着行李车走来。
"妈！"俞晚枫快步上前接过行李。
"阿姨好。"邵明川礼貌地问候，"路上顺利吗？"
"好得很。"俞母拍拍他的手，眼睛笑成两道月牙，"小邵啊，又帅了。"
六十五岁的俞母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言谈举止间依稀能看出当年书香门第的教养。她这次带了不少杭州特产，光是桂花藕粉就塞了半个行李箱。
"晚枫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和两年前如出一辙的话，这次却是对着儿子说的，还意味深长地加了句，"现在有人做给他吃了。"
回程的出租车上，俞母兴致勃勃地讲着杭州的变化和邻里趣事。邵明川从后视镜里看到俞晚枫专注听讲的侧脸，眼中满是温柔的眷恋。母亲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也是那段艰难岁月里最坚强的依靠。
"对了，你们那本书什么时候出？"俞母突然问道，"我好多老姐妹都等着买呢。"
"下个月。"俞晚枫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本小书，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说的？"邵明川插嘴，"俞教授的科普著作，出版社首印就两万册呢！"
俞母骄傲地拍拍儿子的膝盖："我就说我儿子有出息。"顿了顿，又对邵明川说，"你也有出息，文章写得真好。上次那篇《槐树下的童年》，看得我直掉眼泪。"
邵明川心头一暖。那篇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散文是他第一次在纯文学领域尝试，讲述两个男孩在特殊年代的友谊，虽然没有明说，但熟悉的人都能看出原型是谁。俞母读完后专门打来电话，哽咽着说"谢谢你记得那些事"。
到家后，俞母坚持要亲自下厨做顿家乡菜。厨房里很快飘出糖醋排骨和西湖醋鱼的香气，邵明川和俞晚枫被赶出来"别碍事"，只好在阳台上摆弄那株即将开花的红豆树。
"老太太精神真好。"邵明川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比我妈走那年强多了。"
俞晚枫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很欣慰。"
"谁知道呢。"邵明川苦笑，"她那个年代的人，未必能理解我们这样的......"
"我妈也是那个年代的人。"俞晚枫轻声说，"但她选择了理解。"
邵明川望着爱人坚定的眼神，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是啊，时代在变，人心也在变。三年前他们小心翼翼试探着重建的连结，如今已经能够坦然展现在阳光下。虽然社会上对同性关系的接纳度仍然有限，但至少在他们的小圈子里，已经无需刻意隐藏。
晚饭后，俞母早早回客房休息，说是要给两人留空间。邵明川洗好碗出来，发现俞晚枫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皱眉。
"怎么了？"
"边疆所发来的资料。"俞晚枫指着屏幕，"他们整理父亲当年的标本时，发现了这个。"
屏幕上是一页泛黄的笔记，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是植物观察记录。右下角标注着"俞青山，1957年8月于天山西段"。
"这是......"
"父亲寻找的特殊红豆品种。"俞晚枫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他相信存在一种耐寒的红豆变种，能在北方越冬。看这里——"他指向一段文字，"'发现三株疑似变种，花色较浅，果实较小但抗寒性强，采种待进一步培育'。"
邵明川凑近屏幕："后来呢？"
"没有后来。"俞晚枫苦笑，"58年他被划为□□，所有研究中断。这些笔记和标本被边疆所封存，直到最近才重新整理出来。"
邵明川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所以你的研究方向......"
"嗯，我想完成父亲未竟的工作。"俞晚枫抬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如果能培育出耐寒红豆品种，北方的冬天也能看到红豆了。"
"就像希腊神话里的俄耳甫斯，一路撒下花朵。"邵明川吻了吻他的发顶，"什么时候出发？"
"下个月，等签售会结束。"俞晚枫关上电脑，"大概要去两周，你能请假吗？"
"当然。"邵明川毫不犹豫，"正好收集下一本书的素材。《边疆植物志》怎么样？"
俞晚枫笑着摇头："你真是......"
"什么？"
"永远这么乐观。"俞晚枫的眼中盛满柔情，"好像只要有你在，什么事都能变成冒险。"
邵明川将他拉起来，拥入怀中："本来就是啊。人生苦短，不如笑着面对。"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他们相拥而卧，交换着轻柔的吻和私语，像两个分享秘密的少年。俞晚枫的手指描摹着邵明川脸上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总是带着笑意的唇角。
"在想什么？"邵明川捉住他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口。
"想溪口村那片红豆林。"俞晚枫的声音轻得像梦呓，"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国庆节回去看看？"邵明川提议，"带上老太太一起。"
"嗯。"俞晚枫靠在他胸前，"我想在父亲坟前种几株红豆。他生前最爱那里......"
邵明川收紧手臂，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三年前他们重返溪口村时，那片红豆林已经所剩无几，但俞父的坟前却出奇地干净，显然是常有村民打理。马老板告诉他们，村里老人至今记得"俞画家"的好——他免费教孩子们画画，帮每家每户写春联，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坚持用微薄的收入接济更穷的人。
"睡吧。"邵明川轻抚爱人的后背，"明天还要陪老太太逛故宫呢。"
俞晚枫很快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安宁。邵明川借着月光凝视那张不再年轻却依然让他心动不已的脸，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倔强的小男孩，想起雨夜里追着卡车奔跑的少年，想起重逢时那个防备又孤独的科学家......一路走来，他们经历了太多分离与伤痛，但最终，命运还是将他们带回了彼此身边。
就像那首古老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四月的北京春意盎然。《红豆》的新书发布会如期在农科院植物园举行，宽敞的温室里挤满了读者和媒体记者。俞晚枫穿着邵明川为他挑选的深蓝色西装，站在讲台前介绍红豆的植物学特性，声音温和而专业。邵明川则在一旁补充文化历史的部分，两人默契的互动不时引来会心的笑声和掌声。
"最后，我想分享一个关于红豆的个人记忆。"签售环节前，俞晚枫突然脱离讲稿，声音微微发颤，"二十年前，在浙江的一个小山村，有两个男孩在一片野生红豆林里许下约定......"
邵明川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他们事先没有排练的部分，俞晚枫从未在公开场合提及他们的私人关系。
"后来他们失散了，一个回到城市，一个留在乡村。"俞晚枫的目光穿过人群，直视邵明川的眼睛，"二十年后，当他们重逢时，其中一个口袋里还装着当年对方送的红豆。"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意外的故事吸引。邵明川的眼眶微微发热，他知道俞晚枫正在用自己方式，向世界宣告他们的爱情。
"所以这本《红豆》，"俞晚枫举起书，封面上的红豆图案在阳光下鲜艳如血，"不仅是一本科普读物，更是一个关于等待、重逢和坚守的故事。"
掌声雷动，不少女性读者已经抹起了眼泪。签售环节异常火爆，原定一小时的安排延长到了两个半小时。当最后一位读者离开后，俞晚枫瘫坐在椅子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累坏了？"邵明川递给他一瓶水。
俞晚枫摇摇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只是...终于说出来了。"
邵明川蹲下身，与他平视："害怕吗？"
"有一点。"俞晚枫诚实地说，"但更多的是...解脱。"
邵明川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为你骄傲。"
他们相视而笑，无需更多言语。温室的玻璃顶投下斑驳的阳光，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中。远处，几株成年红豆树正开着小小的蝶形花，淡紫色的小花簇拥在枝头，像一串串风铃，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发布会结束后，邵明川神秘兮兮地拉着俞晚枫去了实验室。周末的农科院空无一人，走廊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
"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干什么？"俞晚枫好奇地问。
"提前送生日礼物。"邵明川打开实验室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实验台上，那株从家里带来的红豆树被移植到了一个更大的花盆里，枝头的花苞已经半开，露出淡紫色的花瓣。旁边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
"这是......"
"打开看看。"邵明川催促道。
俞晚枫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套顶级德国产绘图工具，笔尖在灯光下闪着银光。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给我的植物学家——愿你的每一笔都如红豆般绚烂。爱你的，明川。"
"谢谢。"俞晚枫的声音哽咽，"我很喜欢。"
"还没完呢。"邵明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单膝跪地，"这个才是真正的生日礼物。"
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素雅的银戒，内侧各刻着一颗红豆和一句"此物最相思"。
俞晚枫的眼泪夺眶而出，在脸颊上留下闪亮的痕迹。他颤抖着伸出手，让邵明川为他戴上戒指，然后接过另一枚，郑重地套在爱人手指上。
"没有法律效力。"邵明川站起身，吻去他脸上的泪水，"但对我们来说足够。"
"足够了。"俞晚枫紧紧抱住他，"足够了......"
窗外，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那株红豆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花苞已经全部绽放，淡紫色的花朵像无数小铃铛，在春光中无声地歌唱。
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给，你要的红豆。"说罢，我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非要红豆啊？"
他看着我笑，如同秋季盛开的玫瑰。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