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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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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禾站在客栈门口,看着陈阿嬷离开的方向。
天光昏沉,风从巷口刮过,卷起一地尘土。
即便阿嬷要跟着陈老六回去,那男人还是破口大骂“死老婆子”,还要拳脚相向。
在客栈有人拦,回去了,谁又能拦?
可是阿嬷说算了。
这怎么能算了?
徐大禾胸口一股火憋不住往上涌。
他没有家了,阿嬷来的日子不长,却像是娘亲一样。
他脑子一热,便要冲出去。
结果一只大手从后头拽住他,生生把他扯了回来。
“翘工啊?”
龚二的声音一沉,把他直接按在门边。
“你们就真的让阿嬷跟那个混蛋回去了?!”
龚二一巴掌拍他后脑勺,毫不客气:“别跟我犯劲儿啊!给我进来!”
他顺手把客栈门掩上一半,挡住外头的人影,又一把将徐大禾按回凳子上。
他低声道:“谁说不管了?你看沈榆人呢?”
徐大禾这才发现,客栈里人少了不少。
不止沈榆,连她那堆江湖上的朋友都不见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头:“他们是…”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掌柜的可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若不是阿嬷自己想息事宁人,她是不可能假意妥协的。”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个陈老六打回去?”
龚二无语地看着他:“咱们是土匪吗?”
“…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你少听点茶馆故事吧!”
“可是阿嬷…”
“得让阿嬷自己看清楚,那老混蛋从来都没想讨什么老婆,他就是想要个能浣衣做饭的奴才。还有她那两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龚二虽然这么说着,但也是真的心虚。
血浓于水,就算阿嬷对陈老六早已心死,可她怀胎十月生养的孩子才是真的难以割舍。
沈榆跟这一趟,也不知能不能把人再带回来。
她虽然是个心里有数、不会做出格的人,但这终究是个麻烦事。
他让徐大禾安下心来,照常接待客人。
那陈老六下午闹得凶,镇上已有风言风语传开。有人说掌柜的藏人不报,有人说是惹上了灾星,事多不祥。
闹了这一通,无人敢来,他们也要撑起场面,流言蜚语屁也不是。
可直到晚上,沈榆也没回来。
这个时辰,城门已落锁,也不会有人再进城。
客栈就算偶尔赶上淡季,也不会如此寂寥。
姚柳柳草草做了顿晚饭,就算他们没什么食欲,楼上毕竟还有个伤病员。
她和龚二、徐大禾坐在桌前也是食不知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夜色里,一盏油灯微微晃动,映出沈榆的身影。
徐大禾噌得窜起来,到门口来回巴望,并没看到第二人。
“掌柜的,阿嬷呢?”
沈榆深深吸了一口秋日夜晚的凉气,迈进客栈:“在赵问蓝那儿。”
“怎么回事?阿嬷没回家?”姚柳柳也打量了一圈沈榆,见她周身还算整洁,应该没什么事,心里才稍稍放下。
“是跟着陈老六回了,但路上,那老头恶语相向不说,还要动手打人。”沈榆咬了口炊饼,长叹一声。
这两日的叹息有点太多了,但实在也是事不由人。
她猛扒了两口饭菜,又道:“那几个人跟着我去看热闹,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比我还快得冲出去。”
“…那他们没动手吧?”龚二也是真的担心那几个江湖人。
这事本就不好摆脱,若是他们意气用事,有理也变没理了。
“确实想揍人,我给拦下了。”沈榆想想当时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真不是个东西,还有阿嬷的那个大儿子,我还以为他特地迎过来会对阿嬷好点,结果是来埋怨让家里丢脸的。”
“那老王八犊子不会就当着儿子面打的吧?”龚二厉声道。
沈榆没答,只是把筷子一撂:“阿嬷不撞南墙不死心,拳头又差点落到身上,这才想试着和离。”
“和离?怎么可能?”龚二都觉得痴心妄想。
“所以我们今天想了另一种可能,找官府要义绝状。”
姚柳柳最先回过神,按住其他人,冷静问道:“你说的这事,阿嬷知道吗?她敢吗?”
“今天敢,明天就说不准了。”沈榆实事求是道,“不过我们还是得提前准备。”
“准备什么?”
“找证人,能证明陈老六是常年打人。”
“我去!”徐大禾自告奋勇。
龚二拍了拍他的肩:“我陪他一起,省得被村里人围着打。”
“窦启、褚文他们也说可以去。”沈榆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得准备别的,所以想来和你们商量一下。”
“啥事?”
“妻告夫,即便胜诉也可能会被关两年,我得备好银子赎人。”
“…啥?这是啥规矩?”姚柳柳知道的律法屈指可数,“什么人定的,有病吧?”
“…总之,我没那么多钱,我只有这个客栈。”
沈榆早就想过,但毕竟客栈不是她一个人的,她还养着那么多人呢,不能一意孤行不管其他人。
更何况,姚柳柳和龚二比她更需要一个落脚地。
不过大家痛快得很。
“先把阿嬷捞出来,总不能看着她在家里继续挨打。我去哪都能做工的。”徐大禾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对,先凑钱。”姚柳柳也同意,不过她又杵了杵龚二,“你好歹是从铸门出来的,一文钱也没留?”
“…我找他们要去!”
“要钱的事,回头再说。”沈榆看着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被柔光取代。她又看向徐大禾和龚二,“明天先拜托你们去村里,最好别和村里人起冲突。”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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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一大早,几个人就出城去了。
傍晚才归。
徐大禾灰头土脸,其他人虽然看着依旧体面,但也面色不善。
“…没人愿意证明?”姚柳柳大抵也猜到了,但却不信一个证人也没有。
“何止!”龚二愤然拍桌,“还骂我们毁人家庭,骂得那叫难听。”
褚文疯狂摇扇,恨得咬紧后槽牙。
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事,他问向沈榆:“你会不会把这事想复杂了?要我说,把陈阿嬷往外面一带,天高皇帝远,谁也找不着。”
“…掌柜的,我觉得,这样也行…”徐大禾也默默赞同。
“你们懂个屁。受害人跑什么跑?走也得走得光明正大!”姚柳柳心里也窝火,可也明白沈榆那股子倔劲儿是为什么。
既然开始讲规矩,那便讲到底,否则就凭沈榆认识的江湖中人,什么事情办不到?
窦启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心头暗叹一声,站出来稳住心神。
与其大家自己在这忧愁,不如养好精神,明日再去试试。
一个村子不行,就再扩大范围,总有人知道、且愿意站出来。
勉强鼓了鼓士气,大家也不想丧气地影响他人,便各做各的去了,做饭、洒扫,就算是外来的窦启和褚文也能找到活干。
沈榆趁这功夫,上来看看邱驰砚。
没什么事的时候,即便只是楼上楼下的距离,她也没有进去。
邱驰砚已经可以靠坐在床头了,他的目光随着沈榆进门而不断移动。
“恢复得很好,只是七花散对身体破坏太大,所以你才会觉得乏力,气息也不稳。”
沈榆放下药盏,顺手替他理了理被角,还想再说几句医嘱,却被邱驰砚打断。
“可是找夫妻义绝的证人不顺利?”
“…你怎么知道?”
沈榆明明嘱咐了其他人,暂时不要和几位认识的官府中人说此事的。
“我不瞎也不傻。”邱驰砚看着她的双眼,“你怎么,不和我说这事?”
“提前和你们官府的人通口风,搞得我像勾结一样…”沈榆小声道。
“现在还分你们我们了?”
“…这不是怕你们泼冷水…”她更小声。
她的说谎方式一贯是无法以正常语调说话。
邱驰砚倚在软垫上,眼底带着一丝无奈的笑,终究没再拆穿她,道:“向来取证最难,更何况是这种家丑不可外扬之事。离得越近的人,越不会站不出来,人情薄,舌根软,谁都怕惹麻烦。”
“所以明天我们会去更远的地方…”
“我给周斯瑶去了信。”
“…?”
沈榆突然想起,阿嬷说的,有一对姐弟曾帮过她。
“对哦!但是…”她激动了一瞬,又恢复理智,“长风山庄离这里不近,她能因为这事来吗?”
“总要试试的。怎么现在怕这怕那了?还是说,你本就无法承担阿嬷未知的未来,但硬是要做?”
沈榆怔怔地听着,这句话带了刺,让她胸口一阵紧。
邱驰砚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句句入骨:“做自以为正确的事,但你也清楚,阿嬷那么大岁数,她实际没有什么能力独立生活。她是受害者,但受害人不光怕施暴者,更怕流言。怕自己一开口,就被别人指指点点。一个把丈夫告上公堂的女子,若无足够的财力支持和强大心理,是很难过下去的。你替她争的是理,可理未必能养人。”
沈榆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但,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帮到底,不管以那种身份。”邱驰砚语调依旧平静,“你做得没错。若无人为她出头,她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哪怕最后她走不出,也该有人告诉她,她有这个权利。”
话落下时,灯影恰好晃了一下。
沈榆听他继续讲着这案子若是闹上公堂会有哪些可能的进展,但目光落在一张一合的嘴唇上…
听不太清,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她忽然俯身,毫无预兆地,轻点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