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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检讨朗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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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升旗仪式前一小时停了，天空像被拧干又抖开的灰布，云层边缘透出钝钝的银光。操场塑胶地面还积着薄薄一层水，鞋底踩上去会发出“咕唧”一声闷响，仿佛大地在私底下叹气。七点二十五分，广播里传来老赵试音的“喂喂”，声音撞在教学楼瓷砖上，碎成无数回声。沈昼站在班级方阵第一排，指尖捏着一叠稿纸，A4纸被折成方正豆腐块，边缘起了毛边，像被反复摩挲过的旧书页。稿纸抬头写着“检讨书”三个字，黑体加粗，墨迹却微微晕开，像一滴墨掉进清水里，散出不规则的裂纹。他低头盯着那行字，呼吸放得很轻，仿佛怕惊动纸上的纹路。
七点三十分，升旗仪式开始。国旗在湿风里挣扎，布料拍打旗杆的声音和心跳一样钝重。老赵清了清嗓子，麦克风发出“滋啦”一声，像有人用指甲刮过黑板。“下面，有请高三（1）班沈昼同学，就上周夜闯图书馆顶楼一事做公开检讨！”掌声稀稀拉拉，像被雨淋湿的鞭炮，还没响就熄了火。沈昼迈出一步，鞋底踏在塑胶跑道上，发出轻微的“扑哧”声，仿佛每一步都在计算摩擦力与位移的乘积。他走到旗杆旁，抬头看见老赵站在台阶上，手里握着保温杯，杯口冒出的热气被风吹得四散，像一朵被撕碎的云。
沈昼展开稿纸，纸面被晨风吹得哗啦啦响，像一群受惊的白鸽。他低头，声音不高，却被麦克风放大，带着微微的回声，在操场上空盘旋。
“尊敬的校领导、老师、同学们……”
读到第二句时，一只麻雀落在旗杆顶端，歪头看他，又飞走。沈昼停顿了一秒，目光追随着麻雀的轨迹，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教学楼的阴影里。他继续读，语速比平常慢半拍，每个字都像被反复打磨过，边缘圆润，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棱角。
沈昼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稿纸上写着：“我深刻认识到，我的行为不仅违反了校规，更辜负了老师的信任和同学的期待……”他读到“辜负”两个字时，喉结轻轻滚动，像咽下一块冰。操场上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连风都放轻了脚步。沈昼抬头，目光扫过人群，看见许随安在第二排冲他眨眼，嘴角挂着鼓励的笑；看见林羡站在队尾，手里转着一支笔，像在计算他停顿的秒数；看见江野在最后一排，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微微前倾，像一只随时准备起跳的黑豹。
第五段处，沈昼的声音突然拔高，像一把被拉紧的弦猛然松开。稿纸上写着：“我愿意接受学校的任何处分，并以此为戒，今后严格遵守校规校纪……”他读到“任何处分”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很快被风吹散。老赵站在一旁，眉头微皱，保温杯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杯盖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计时器在倒数。沈昼的目光掠过老赵的手，掠过保温杯上的菊花图案，掠过杯口冒出的热气，最终落在江野的脸上。江野的眼睛很亮，像被雨水洗过的玻璃，倒映着沈昼的影子。沈昼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朗读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江野心里钉下一颗钉子，而江野的眼神告诉他，那些钉子并不疼，反而带着某种隐秘的甜。
结尾，沈昼的声音渐渐平稳，像一条河流汇入大海。稿纸上写着：“我希望同学们能以我为戒，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环境……”他读到“珍惜”两个字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风吹过麦田。操场上响起几声零星的掌声，很快又归于寂静。沈昼读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我将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请老师和同学们监督。”他读完，停顿了三秒，然后深深鞠了一躬。掌声这才零零散散地响起，像被雨淋湿的鞭炮，终于炸开，却带着潮湿的闷响。
老赵走上前，拍了拍沈昼的肩膀，动作不重，却带着某种仪式感的重量。沈昼直起身，目光再次扫过人群，看见江野在最后一排，嘴角微微上扬，像凌晨四点的月亮。沈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朗读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江野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而江野的眼神告诉他，那颗种子已经发芽。
升旗仪式结束后，人群散去，操场上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像被风吹乱的乐谱。沈昼站在旗杆旁，手里还攥着那叠稿纸，纸角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江野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肩膀与肩膀之间隔着一层空气，却近得能听见心跳。
“读完了？”江野问，声音低得只够两个人听见。
“读完了。”沈昼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好听。”江野说，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像凌晨四点的月亮。
沈昼笑了一下，很短，却带着雨后初晴的明亮。他把稿纸折成方块，塞进江野手里，像递过去一份未完成的实验报告。
“给你。”沈昼说，“留作纪念。”
江野接过，指尖在稿纸边缘停留片刻，像确认一条尚未校准的刻度。
“十六天。”江野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却落在沈昼心里，像一条隐秘的暗号。
沈昼点头，目光掠过操场，掠过教学楼，掠过尚未散尽的晨雾，最终落在江野的眼睛里。
“十六天。”他重复，声音被风带走，却落在耳机里，和心跳一起，被悄悄存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