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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来一根?”
      李晓风将烟盒递过去,申明简摇摇头:
      “戒了。”
      李晓风眉毛一扬:“你们这样的大兵居然还有离得开香烟的。”
      申明简避开他的话头,问道:
      “李医生常来府里吗?我看你对恩歇府很熟悉。”
      “受雇于人嘛。其实最开始是我老师带着我来,后来老师年纪大了走动不大方便了,就彻底换成我了。对了,你昨天应该已经见过我老师了吧?”
      “尊师是白先生?”申明简的确没想到,白牧师居然也曾做过恩歇府的家庭医生。难怪他会来主持丧礼。
      李晓风点了点头。
      申明简继续问道:
      “是小意经常生病吗?”
      李晓风眯了眯眼睛,回忆起来:
      “不错。我第一次见小鬼,他身上真是没一块好肉,好像是刚从你们那边那个什么教堂救出来,呸!那里面都是一帮人渣。当年那孩子看到我和老师穿着圣袍,应激得特别严重。”
      “育婴堂里鱼龙混杂,有些小孩的恶,才是真正的没有根源的恶。”申明简说道。
      李晓风听了这话,打量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申明简觉得奇怪:
      “怎么了?李医生不赞同性本恶吗?”
      李晓风一弹烟灰:
      “你说得对,我赞同,我举双手赞同。申上校在战场上见识过的人性一定比我们普通人深刻 。”
      “后来呢?”
      “哦,后来要缝针,就打麻醉呗,小孩子,我们都怕他下一秒就醒不过来了,用量特别少。结果你猜怎么着?”
      申明简肯定道:
      “他中途醒了。”
      “不错,他居然能对麻醉钝感,有耐受性。我不是说过他发烧会惊厥么。那就是我第一次见他惊厥。”
      这段回忆十分残忍,李晓风脸色极差:
      “伤口感染,浑身烧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下一秒就眼球上翻,丧失意识,呼吸肌缺氧抽搐。没办法,我们只能再给他注射安定。一个小孩子,结果足足用了一个成人的量才压下去。你说说,他在维纳尔教堂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申明简可以想象那是多重的伤势:
      “但他后来以德报怨,去帮忙重建了维纳尔教堂。”
      “你说那个,嗯,不错,是有这一回事。要我说,脏东西烧了就烧了,他偏要送钱过去。”
      申明简总觉得这个故事里少了什么:
      “那帮修女教士呢?他们不管管育婴堂的小孩?”
      “申公子,不是天天把神挂在嘴上的就都是善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有的修道院里藏污纳垢的多了去了。”
      申明简好像隐约从他话里抓到了什么,但李晓风很快又转口说起了文鸢夫人:
      “夫人机缘巧合救下了他,小意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他虽然年纪大了才被收养,都说领养要养小的,但我们小意是真心把夫人当亲生母亲去敬重的。”
      “想必妈妈对他很好。”这种情绪很奇怪,自己的亲生母亲抛下了自己,反而去收养另一个孩子,视为己出。
      李晓风可能是不愿戳人伤疤,安慰道:
      “你也别多想,起码从遗嘱上看,夫人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姐弟。”
      “可能是吧。”
      李晓风见他不大相信,再接再厉:
      “真的,其实要说夫人同小意有多亲近,倒也还好。夫人天性冷淡一些,与人相处起来都是有一些距离的。我那时候也就比小意大四五岁吧,也算是在夫人眼皮底下长大的,不是我吹,好歹我是个人见人爱的少年,但夫人都很少跟我讲话,我甚至怀疑她不记得我全名,一直都是李医生李医生的喊。”
      可是在大姐的描述里,母亲是温柔可亲的,这跟李晓风说的截然相反。
      “那我妈,跟小意平日里?”
      “平时我是不清楚,府里有人生病我们才过来。小意毛病可多了,一会儿骑自行车摔折了,一会儿着凉发热,一会儿去山林里发疹子。每次我们来给他看病,夫人就站在门口看一会儿,一般都是周叔把她劝回房,不敢让夫人守着小意,怕一下子传染俩。”
      申明简说道:
      “这么多年,辛苦李医生和白医生了。”
      李晓风吸完最后一口烟:
      “医者仁心,更何况拿人钱财替人看病,不辛苦。夫人也给我们院里捐了不少钱,这都是夫人大德。”
      李晓风看了看手表,起身说道:
      “我得上去看看。”
      他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曲意房间,李晓风给滴液调了一下速度。曲意也慢慢醒过来,他抽了抽鼻子调整呼吸,看了一眼吊瓶说道:
      “啊,还有一小半儿。”
      申明简托起他的肩膀让他直起身,给他喂了几口水。
      “谢谢哥,嘴里一直没味道。”
      周叔走进来问道:
      “小少爷,晚上吃糖粥好不好?”
      “还是叔懂我,我刚想要糖粥来着。”
      申明简说道:
      “周叔,再让厨房准备些酒菜,李医生这么多年照顾小意,我做哥哥的理当表示感谢。”
      李晓风贪烟好酒,闻言也不跟他客气:
      “叔,我要的酒,你懂的!”

      酒过三巡,吃糖粥的已经吃了药睡下了,申明简对仆人宽松,也早早叫他们去休息,不用伺候。
      李晓风背挺得笔直,眼睛也喝得发直。他酒量不小,但申明简是部队里喝烈的练出来的,他还会使障眼法,恩歇府里这些洋酒醉不倒他。
      本来只是一顿感谢饭,俩人还在斯斯文文互相敬酒,直到申明简来了一句:
      “这些酒真是没滋没味的,喝来没什么意思。”
      恩歇府里藏的酒可是李晓风的信仰,他香槟杯往桌上一磕:
      “你这话太偏颇了,申公子眼界未免太高。”
      “这种寡淡的东西,十瓶下去我都醉不了。”
      “哼,你们这种人,我还不信了,来,不拿这杯子喝了,直接吹!”
      李晓风这种弱质医生哪喝得过申明简呢,不过三瓶,他的动作都有些发僵了,但这个人喝酒不上脸,看着还是一副正常样子。
      于是申明简试探道:
      “李医生,二加二等于?”
      “四。”
      “五加五?”
      “十。”
      “十加十?”
      “二十。”
      申明简放心了,不是醉鬼,怎么会老老实实算这种小儿算数。
      “那你告诉我,小意在维纳尔受了哪些人的欺负?”
      李晓风自以为下午那会儿掩藏得很好,殊不知当提到“天性本恶”时,他的惊讶与犹疑都落在申明简眼里了。
      这说明,曲意在维纳尔教会受的伤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李晓风的脑子似乎缓慢转动了一下,诚实地答道:
      “嗯?不能说。”
      “谁不让你说的?”
      “……老师,夫人……都不能说。”
      不能说,就说明大有文章。
      申明简又给他灌了一口酒:
      “我是小意的哥哥,我要给他报仇。”
      “仇……”李晓风大着舌头,“对,对,报仇的!”
      申明简一步步引导他:
      “是不是要找那些欺负他的小孩?”
      李晓风点点头:
      “嗯。”
      “还要找那些欺负他的嬷嬷吧?”
      “嗯。”
      申明简话音里带了一丝颤抖,最后一个是他最不愿去想的:
      “最后,最后再去找欺负他的维纳尔?”
      李晓风依旧重重点头:
      “嗯!”
      申明简骤然握紧了酒瓶,这一刻他的心也如同被紧紧攥住了,又立即似被绑上了一块石头沉了下去。其实他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了,修道院、教会里男娼女盗一事并非新闻,他亲自带队捣毁的恋童淫窝都有好几个。但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他姣好的面貌便不是上帝的赐福,而是恶魔的诅咒。
      “——咔擦!”
      玻璃破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申明简立即转头,时间暂停了下来,空气在此刻被抽干了,只见曲意脸色煞白,怀里抱着的吊瓶落到地上摔碎,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小意!”曲意很快浑身发抖,双腿站不稳跪跌下去,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申明简忙去拽他。
      申明简把他拢在怀里,曲意跟他一比身形十分瘦弱,背上一对蝴蝶骨硌在申明简胸口上,他从上到下抚摸他的脊椎,给他顺气:
      “放松,放松,不要咬自己,松开来。”
      申明简去扣他的齿缝,他只能把中指从曲意嘴角边塞进去,撑着上颚,一点点掰开他的牙齿。
      曲意又哭了。
      申明简不合时宜地想,他的手上还有曲意嘴里的唾液,他忍不住背过手去揉搓了一下手指。
      曲意的胳膊被救下来,上面已经有了很深的齿痕,他埋在申明简怀里哭噎不止,申明简怕他一直哭下去咬到舌头,便将自己的手臂递到他嘴边,曲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泄愤一般狠狠咬上去。
      申明简放松了肌肉,让他咬的痛快一些,曲意像一头小狼,咬住了还磨了磨,他下了死劲,很快嘴里便涌出一股铁锈腥味。申明简恍若未觉,继续用空着的手给他顺背。
      许是血液让曲意清醒了一点,他自己慢慢松开了口,申明简的左手小臂上留下了血刺的牙印。
      曲意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醉鬼突然翻了个身滚到桌子下面,他跟受了惊的小兔一般红着眼睛,吓得一耸。
      申明简将他抱起来,绕过那堆碎玻璃,把他送回房里。

      申明简拧了一条热毛巾来给曲意擦脸,掀开他额前打卷儿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这张脸蛋生得小巧可爱极了,眼里汪了一波秋水,鼻尖玲珑,嘴唇嫣红。配着他的卷发,像足了宗教画里的天使。是谁派你来下凡历劫来了。
      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又出现了。申明简控制不住地想,他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弟弟,任由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山里怎么能活下去呢?幸好,他想,幸好他留了下来,能时刻及时知晓他的喜怒哀乐,能体悟他的恨,与他一同品尝分享苦难的滋味。没关系,还有人陪着你呢。
      曲意没有力气去抗拒,由着申明简把自己抱进床里,再细细擦干净泪痕。
      话是总不能一辈子不说的。
      申明简依旧坐在床边,曲意翻了个身不去面对他。
      “你,你还记得我说过,维纳尔叫我‘doll’的事么?”
      “嗯,记得。”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在怀疑了?”
      “那时候只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没有往深处想。”
      “那是什么时候想的?”
      “李医生说,你从教堂里被救出来,身上全是伤。”
      “伤又怎么了,我们这种孤儿,在育婴堂里争地盘也是常事。”
      “对不起,小意,我错了,我只是想了解——”
      “你为什么,你凭什么,”曲意带着浓浓的哭腔,“谁要你来了解,你就不能放在心里吗,谁要你这么聪明?”
      申明简拖下鞋,轻轻躺上床,他隔着被子拥住这只小刺猬,一股成熟的气息裹住了曲意。
      申明简发出一阵叹息:
      “我是你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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