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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牢狱之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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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兰舟虚与委蛇地在谢父安排的各路权贵中周旋，仕途仿佛显得唾手可得，但在这看起来诸事顺遂的时刻，变故却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在柳家头上。
“妖书案”长期苦查无果，御书房内“圣上偏宠奸佞”的字样明晃晃躺在暗纹宣纸上，几个字刺得皇帝龙颜大怒，随即大手一挥，朱砂点画，下旨命令下边严查。
“彻查”二字力透纸背。而次日晨，那些平日里被柳承缙弹劾过的官员们以及得罪的不少人得了消息，纷纷站出，指认他必和“妖书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谏言称圣上切勿放过此人。
于是盛怒之下，皇帝随即下旨将柳承缙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只是搜查的人不知为何在柳承缙府中竟当真翻出来相似的字迹，证据确凿，皇帝勃然大怒，下旨抄家，灾祸波及远在泉州的柳承绶一家。
夜间暴雨倾盆，乌泱泱的官兵们举着火把穿着蓑衣径直撞开柳府的朱漆大门，柳承绶和一众男丁被铁链锁着押出，柳弃月冲过去想抓住父亲的衣角，却被衙役粗暴地推倒在地，意外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炸开一片刺目的红。
柳夫人冲过去推开衙役，将柳弃月扶了起来，还未细看她头上的伤，便又被衙役粗暴地拉开，大动干戈的声响惊动了不少邻里，纷纷好奇地探出头来想窥视柳府惨状，为首的官兵站在柳府门口大声吆喝。
“柳承缙包藏祸心，对圣上大逆不道，现已斩首示众七日，以儆效尤。现查封柳氏上下，悉数家产全部充公，柳家一干人等押解回京，柳家男丁秋后问斩，柳家女眷，官卖为奴！”
柳承绶突遭噩耗，兄长已逝，心中万分不信，断定是奸佞所害：“怎会如此！兄长！我不信你会糊涂至此，若是早早听我一句劝，不那么死板圆滑一些又不会少块肉，总好过如今丢了性命吗，也不会露出可乘之机被小人构陷！”
而柳弃月和柳夫人被拖上囚车，母亲死死护着她，外面瓢泼大雨，凉彻柳府众人心扉。
“刚极易折，母亲，大伯定是被人冤枉的，只要我们待圣上查个水落石出，便能重获自由，母亲不怕，你还有月儿在。”柳弃月忍着额上的刺痛和内心的惶惶不安强装镇静，看着护在自己身侧的柳夫人，出声安慰着身体微微颤抖母亲。
顶着大雨，官兵一路浩浩汤汤押解着柳府上下三十二口人回京述职。
泉州来的快马驮着漫天噩耗率先进入京城，而后奔过朱雀大街，正巧谢兰舟路过，心下一跳，派文溪去悄悄打听一番才知道近日柳家一应事宜。一时诧异非常，不可置信地盯着手中告示。柳家遭难，圣上竟还下旨抄家，几日前的大事为何自己不曾听闻分毫？
而后谢兰舟突然反应过来，这几日家中隐隐透露的蹊跷，设宴款待的勋贵们见到谢兰舟皆欲言又止的模样。想来不少与柳家亲近的人早便打听到柳家大公子在泉州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柳小姐，但缄口不言……除了不想让谢兰舟知道柳家风声的谢父还能有谁。
半响过后，谢兰舟坐在轿中手上捏着“柳家抄家”的告示青筋突起，突然扬手掀翻了小几上的茶盏，青瓷碎裂声惊得文溪低头不敢言语，外头轿夫脚步亦是一滞。
谢兰舟一声压抑的低吼让在轿中的文溪头低得更低了：“都在瞒着我！文溪，你可也是在瞒着我！你到底是谁的人！”
文溪连忙俯首跪下：“自然是公子的人！老爷应该是刻意为之，在下知道柳姑娘于公子而言何其宝贵，若是知道柳家出了这样的事定不会欺瞒公子。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望公子莫急，气大伤身。”
“看来府中的人都唯我爹马首是瞻，府里是不好待下去了，收拾东西我们去书院住，还有帮我打听月儿的下落，我定要保下她。”阴戾的眼神让文溪怔了怔，好似眼前的公子周身充斥着可怕的气息，但他也不敢多问只得连连应下，下了轿向人群快步走去。
柳承缙的头颅悬在城门的第七日，过路人见其惨状纷纷低下头快速通过城门，柳家的人被押进了狱中。
原本皇帝下的指示是将女眷贬为官奴，进京第一件事便是将她们送进妓院，但就在她们进京前一日，一封密奏暗中悄然送到皇帝跟前，声称柳承缙或许还有同党，柳家女眷不可轻易发落，于是柳家一众人等全都一人一间关押在了不见天日的天牢。
几日过去，柳弃月蜷缩在牢房角落，霉味混夹着血腥气的稻草扎进脊背，她却浑然不觉，只恍惚地望着铁窗外窄窄一线天光。
霉斑顺着青砖蜿蜒成狰狞的纹路，将三尺囚室装饰出渗人的模样。柳弃月指尖抚过墙面皲裂的缝隙，青苔在砖缝里疯长，恰似攀在上面的藤蔓。
忽听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像极了那日抄家的脚步，柳弃月猛地攥紧草席，连呼吸都凝成了冰，惊得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仿佛无数双手正从墙缝里探出，要将她拖进更深的黑暗。
“兰舟哥哥……”她将脸埋进双臂，任由咸涩的泪水滴在青砖裂缝里。牢房深处传来犯人的呓语，似还有硕鼠窸窣乱窜。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谢兰舟是否已经听说了柳家的变故，在外头焦急地等她出去。在惴惴不安中，柳弃月再次昏睡过去。
另一边，正在临摹《兰亭序》的谢兰舟在书院里收到柳弃月被关在狱中的消息，手中的狼毫笔不受控地突然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渍，正好洇糊了“月”这个字。
他放下笔踉跄着扶住桌案，接过文溪刚得来的信纸，猛然咳了几声，喉间仿佛有血腥气，但他置之不理。文溪担忧地看着自家公子：“公子，既已经知道柳小姐身处何地，今日便该睡下了，我再去找个郎中给公子瞧瞧。”
“不必，去将床榻旁的包袱取来，带上里头的银子随我出门。”谢兰舟自顾自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
“公子，书院有门禁的，此时快要关了的。”文溪在屋内喊道，见谢兰舟没理，无奈地赶忙去翻出银子，再取下架上的披风去追谢兰舟。
秋日夜间十分寒凉，风灌进衣袍，冻得谢兰舟牙齿打颤。他想去求素日与谢家交好的勋贵，却纷纷闭门谢客，无一人愿意理睬；垂头丧气的谢兰舟又想到去求同窗相助，但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好友皆唯恐避之不及。
他轻笑，出身名门的谢兰舟，十几年从未尝过这般碰壁的滋味。所谓患难见真情，怎知身边竟无一人真心实意。
天牢门前的铜锁泛着森冷的光，谢兰舟不得已跪在石阶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板，向狱卒苦苦哀求。一同跪下的文溪，从未见过这般低声下气模样的谢兰舟，一时间竟红了眼。
“柳家犯的是谋逆大罪，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多少银子也不能进去，再不滚，连你一起关进去！”未料狱卒是个冷血的，丝毫不留情面。
雨又下起来了，书院回不去，银子也石沉大海。谢兰舟蜷缩在天牢外的墙角，望着头顶一方漆黑的天空。
他想起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巧笑嫣然的姑娘，如今却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受苦，突然成了阶下囚，她不知该有多害怕。而他，自负满袖才情，此时却连见她一面的能力都没有。
忽而嘴角噙着一抹苦笑：“权势真是个好东西，难怪这京中人人趋之若鹜，甚至不择手段地攀龙附凤。以前对旁人自降身价的圆滑不屑一顾，如今倒是懂了父亲为何执着于追名逐利。”
文溪站在一旁支起自己身上的长衫为谢兰舟遮雨，看着这副颓然的谢兰舟，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公子……”
泉州，九曲游廊彩灯高悬的柳府，如今荒无人烟，野草从夹缝中挤了出来，倒是为灰蒙添了一抹新绿。
宝斋楼内满目琳琅的古玩早已充公，收入国库，柳承绶经商半生的心血，就这样在一场浩劫中化为乌有。
牢房里，柳弃月半夜起了高热。她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嘴里嘟囔着父亲，一会又喊着谢兰舟的名字。狱卒们嫌她吵，直接打了一桶冷水浇在她身上，瞬间激得她猛地坐起，剧烈咳嗽起来。
“吵什么吵，整天对着你们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够晦气了，晚上也不消停会儿让我睡个好觉，干脆别睡了。”
柳弃月感觉到血腥气在喉间翻涌，听着狱卒破口大骂的话也倔强地不肯示弱，用沾满污垢的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蜷缩着挪一处干燥的角落，双手环臂将头埋下企图以此留住一丝温暖。
如今大伯的死还未得到昭雪，柳家男丁秋后便要问斩，自己决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地死在这黑暗中。无论如何，要好好活下去，这是柳承绶最后给她留下的话。
章宥修办完事再次回来便看到，门上贴着封条的宝斋楼。随即灵机一动轻功上檐从二楼窗台潜入，却发现楼中一片狼藉。
往日悬挂字画的檀木墙架歪在角落，断了腿的博古架杂乱歪在各个角落，烛泪在铜盏里堆成了一座惨白的山，青花瓷片与散落的墨锭如同揭示着来人的恶行。
他踉跄着扶住落了灰的扶手，指腹触到一道异常新鲜的刻痕，是柳弃月最爱的缠枝莲纹，此刻却被利器划得支离破碎。
檐角铜铃在风中乱撞，叮咚声里，他瞥见一抹熟悉的青灰躺在倒塌的屏风下。
那是曾经柳弃月倚着花窗，赞赏他笔下有灵气的山水佳作，虽在这处处处大家珍品的地方显得稚嫩，但彼时画中远山含黛，清泉潺潺，见之只觉可人。如今却被利刃割裂，山石处墨迹晕染如血。
秋风飒飒，呼啸着灌进破窗，章宥修将画纸从残破的边缘卷起，纳入怀中，轻身一跃翻出了宝斋楼。
向周遭铺中的人一番打听，才知道事情原委，他想起了父亲呕心沥血，宦海沉浮一生，功勋卓著，病逝以后却换来“抄家”二字，心中一阵后怕涌上，顿时懊恼不已。
同柳弃月的最后一面竟是二人争执后不欢而散的场景，又想象着如今一介弱女子孤身蜷缩在乌烟瘴气的牢狱中，定百般艰苦，如此寒秋，也不知她能不能熬过来。
更漏声里，章宥修提笔疾书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笔尖刺破宣纸的声响，像极了冲破黑暗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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