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去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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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术很成功，但术后的恢复期漫长而磨人。沈倦请了护工，但很多事依然需要亲力亲为。他守在病床前，喂水，擦身，陪着做复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耐心和关切。母亲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总是心疼地让他去休息，他只是摇头，说“不累”。
怎么会不累。身体的疲惫尚可支撑，心上的重负却几乎要将他压垮。
李强偶尔会发来信息，大多是“今天看起来气色还好”、“护士说她很配合治疗”之类不痛不痒的话。没有恶化，似乎就是最好的消息。沈倦每次收到，只是简短地回个“谢谢”，不敢多问，怕听到任何更具体的、他无法承受的细节。
他像个被无形绳索捆绑的囚徒，一端是病床上的母亲，另一端是遥远病房里的她。他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凌迟着他所剩无几的期望。
夜里，母亲睡下后，他靠在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医院走廊的灯光永远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气息。他拿出手机，反复看着李强发来的那张江应怜望着窗外的侧影。
她的安静，在此刻的他看来，不再是记忆中的温柔，而是一种濒死的沉寂。他放大照片，试图从她模糊的侧脸线条里，读出一点点情绪的波澜，哪怕是痛苦，是怨恨也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茫的、认命般的灰败。
他想起他们最后那次通话，她平静地说“我们分手吧”。他现在才恍然，那不是冷静，不是释然，而是心死之后，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的绝望。
而他，竟然迟钝了十年。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慢而用力地收紧，带来窒息般的钝痛。他关掉手机屏幕，将脸埋进掌心，试图阻隔外界的一切，也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汹涌的、带着铁锈味的哽咽。
他不能倒下。母亲还需要他。
他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精准地执行着“儿子”的角色，直到母亲能够拄着助行器下地行走，情况稳定，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办理完出院手续，将母亲安顿好，已经是半个月后。这半个月，于他而言，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李强的信息渐渐少了，最后一条是一周前，只说“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这种不确定感，比明确的坏消息更让人焦灼。
他订了最早一班返回省城的高铁票。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次，他不能再被任何事情绊住脚步。
高铁飞驰，窗外的景物急速倒退，如同他仓促流逝的青春和爱情。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江应怜望着窗外的侧影，和她床头那个模糊的音乐盒，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心慌。
他有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抵达省城，是下午。他没有任何停留，直接打车去了省医。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让他胃部一阵翻搅。他按照记忆中的病房号，快步走向住院部大楼。
电梯缓慢上升，数字一下下跳动，每一下都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终于，到了那一层。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低声的交谈和仪器的滴答声。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脚步却越是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耗尽他毕生的勇气。
他走到了那间三人病房的门口。门虚掩着。
他停下脚步，透过门缝，首先看到的，是靠窗的那个床位。
床上是空的。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床头柜上，也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那个深蓝色的盒子，那个音乐盒，都不见了。
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存在过。
沈倦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空了？
他猛地推开房门，动作大得让里面正在给邻床阿姨换药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请问……”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他清了清嗓子，才勉强问道：“请问，之前住在这里的，靠窗床位的，那位江应怜小姐……她出院了吗？”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空荡荡的病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小护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张空床，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却又隐含同情的平静。
“江应怜啊……”小护士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沈倦的世界里激起毁灭性的涟漪，“她前天早上，情况突然恶化，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三个字。
轻飘飘的三个字。
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耳膜，狠狠扎进了他的大脑深处。
世界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骤然消失。护士的话语，仪器的滴答，窗外的车流……一切的一切，都归于死寂。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还望着那张空床，视线却开始模糊，扭曲。
他好像看到了十六岁的她，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带着阳光和书本的味道。
看到了那个雨天，她站在屋檐下，被他拉住手腕时，惊慌失措的眼神。
看到了她在他提问时，飞快抽回手的慌乱。
看到了她收到音乐盒时，想笑又不敢笑的、小心翼翼的表情……
那些画面，鲜活地，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然后，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啪”一声，尽数碎裂。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倒灌进他的心脏，将他从内到外，割得血肉模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
原来，李强说的“老样子”，是死亡来临前，最后的、平静的假象。
原来，他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迟到了整整两天。
迟到了……一辈子。
小护士换完药，端着托盘离开了，似乎还低声叹了口气。
病房里，只剩下他和那张空床，以及邻床那位阿姨和另一位病人投来的、带着探究与些许怜悯的目光。
沈倦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支撑，都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
他输了。
输给了时间。
输给了命运。
更输给了……当年那个，自以为是的，愚蠢的自己。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冷冷的，冰冰的，打在高楼的玻璃窗上，蜿蜒滑落，像无数道无声的泪痕。
而他，连为她流一滴眼泪的资格，都在这一刻，被那三个字，彻底剥夺。
弦，断了。
在他终于想要伸手抓住什么的时候。
在他身后，是万丈深渊，永恒的虚空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