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1、送他的礼物 ...
-
车子开到市区，雨变得越来越大，倾盆而下的暴雨让车外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雨刷不停地摆动，发出吱吱的响声，在安静的车内只这声音相伴。
现在是下午三时许，路上似乎已没有人迹，这一路莫名像是自己对黄泉之路的遐想。
裴攻止一路开向了一所大学。
他不该在这样的地方停留，但今天天气特殊，没什么人，所以就想绕段路。一来这里相对安全许多，二来刚好有他想去的地方。
车子在无人的大街中穿行，他开的很慢，探着头向两侧望去。
终于，在一家奶茶店旁看到了挂着玩偶的玩具店。
雨太大，屋檐太窄，雨水已经打湿了外面的娃娃。
这是一间很旧的店面，破铁皮门半拉着，几个五颜六色的玩偶挂在外面，有些旧了，不过这就是最显眼、最简单的‘招牌’。
裴攻止停下车，冒雨冲了进去。
店铺里灰暗窄小，没有开灯，只有一个模样七八岁的男孩，坐在圆凳上吃着零食。
见他进来，扭头冲后面喊了句：“小牙！来人啦！”
“哦！来啦！”
裴攻止微微一怔，只听一个声音自狭窄的通道那头应着。
很快，里面走来个身着黑红色运动球衣的孩子，一头湿漉漉的寸头，肩膀上搭着个毛巾，一见裴攻止迎头便笑，两颗虎牙露在齿边，模样讨人。
裴攻止静静地看着面前黑瘦黑瘦的人，方才，他听见那孩子喊这人‘小芽’。不过，一眼便能看出这个‘小芽’……是个女孩。
“喜欢什么？史迪仔？皮卡丘？送男送女送侄女？要是送孩子就选这个！粉红豹！粉嫩又野性。”女孩张口就是一串儿，嘴皮子溜得很。
裴攻止微微抿唇，僵了片刻，移开目光，四处打量，淡淡然道：“熊。”
“小熊□□？”女孩性格活泼，喜欢说话，不等裴攻止回应，便又自顾自介绍起来：“要么泰迪熊吧？”
裴攻止仰头看向最上方挂着的玩具，那是一只棕色小熊，个头大约半个手臂，整体圆滚滚的，脖子前有个红色领结，穿着蓝色的衣裳和咖啡色的裤子。
女孩见他似乎很中意那个，赶忙点脚用撑杆取了下来。
她拍拍玩偶上落着的灰尘，谄笑道：“嘿，挂的有些久了，上面太高，学生们不喜欢往上瞧，你个儿高，一眼就看见这好货了！”女孩的虎牙令她的笑容更活灵活现起来，的确和小芽有几分相似，可除此之外，又全然不同。
女孩怕打过后，强买强卖般便往裴攻止手里塞，他随之收回视线，望着那个熊，一旁的女孩能说会道道：“你瞧瞧！回去洗一洗不耽误。别人我卖三十，这个卖你二十五好了！”
“姐！你咋骗人呢，昨天别人问你，才要二十块！”
“去！”女孩一巴掌拍在男孩的后脑勺，孩子还没塞进嘴里的方便面撒了一地，那小子的白了一眼，揉着头撇过脸。
女孩转头冲裴攻止赔笑：“昨天不是这个娃，这棕色进价就高，你看，这还穿着衣裳呢！就这小衣裳做着也贵一些不是。昨天那个是黑熊，穿的裙儿，你想想，这裙子就一块布一围，做工简单，这裤子、衣裳多麻烦不是？”
裴攻止没说话，除了打心里喜欢这个熊外，更对这对姐弟生出了些许怜悯。于是，从兜里摸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这是昨天青荣武托罗承恩带给他的钱包里揣着的。
他递给女孩，女孩接过后动作老成地搓搓防伪条，又跑到门口，借着灰蒙蒙的天色看了看真假，随后越过裴攻止的身边折了回来。
店内很窄，裴攻止侧身让她，女孩只到他的心口，对方走向里面的柜子，一边找钱，一边问他：“你是送人还是买给自己？”
裴攻止想了想，回了句：“送人。”
他觉得那个人会喜欢……
因为他喜欢吃小熊饼干，在做饭的时候也会把面包片压成小熊头的样子。
“那我给你个好看的袋子。你这人爽快，我再额外送你个小玩意儿！下回还来啊！”女孩打破裴攻止的思绪，特别挺会做生意。
他抿唇一笑，礼貌地冲对方点点头。就在女孩从桌上拿过一样东西时，她的男孩忽然不愿意了：“不行！那是老师给我的奖励！”那小子说着便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手里的钥匙扣。
女孩生气的又一巴掌拍在男孩头上，凶神恶煞的斥责着：“瞎说啥！那个才是你老师给的，这个是去年的货。”
“你才瞎说！还我！那是我的奖励！你还我！”男孩哭闹起来，抓着女孩的胳膊，两人纠缠起来。
裴攻止见状上前两步，只拿了柜台上的玩具，刚走出门口，转身又将口袋里仅剩的几百块全都放在了柜台上。
“诶！哥！你别这样啊！”女孩将钥匙扣还给男孩，抬脚追了出去，眼看着裴攻止上了一辆车。
她冲入雨中，敲打着窗户，挥动着手中的钱，坚持道：“这钱我不要！你这是什么意思？喂喂！要么……要么你再挑几个玩具吧？”她抹一把脸上的水，裴攻止转头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就在朦朦胧胧的窗户间，他似乎看见了女孩眼中的泪光。
不知是第一次有人给她这种温暖的感觉，还是觉得被裴攻止的举动看轻了人格。
总之，裴攻止确定，她哭了。
“哥！哥！下回来免费啊！”
车子无情地开走了，裴攻止最后一眼看向她时，那女孩就站在雨中的马路间，一动不动。
他驱车在大雨之中赶往别墅。
虽然人是出了门，可不知为何，心底隐隐像被什么牵着，只是离开数个钟头，但一想到那些闯入的外国人，他就担忧。不过，好在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行动，所以，别墅应该还是安全的吧……
他一边开车，一边将那只棕色小熊安放在副驾驶间，甚至还贴心的系了个安全带。
—— —— ——
回到别墅已经傍晚五点来钟。
裴攻止浑身仍旧湿漉漉的，这场大雨还弄脏了罗承恩的车。他甩了甩头发，向上别墅走去。
在楼道间时，似乎仍能听见罗承恩与方旗扬在说话，不过在暴雨杂乱无章的回声中闷闷不清。
在走到方旗扬的门前时，裴攻止停了下来，礼貌地敲了敲敞着的门，抬声道：“你的钥匙。”
罗承恩闻声而来，打量着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不由蹙眉：“车里有伞你没看到？”
“走到半路下的。”
“你下车了？有没有人看见你？”罗承恩略有不满，看得出是真的在担心。裴攻止摇头，有些抱歉：“你的车也湿了。”
“没关系，不过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帮我拎一下东西，有些多，我准备带他离开了。”
裴攻止挑眉，轻轻点头，下意识向房间里面望了望。
他看见方旗扬就坐在床边，慢吞吞地扣着衣扣，一双赤条条的腿在床边晃悠，一侧膝盖缠绕了几圈纱布，脚下提拉个人字拖。
收回目光，裴攻止缓缓问道：“东西在里面？”
“你等一下再进去。”罗承恩面露为难：“他情况才稳定不久，你早上拿钥匙的时候，他是醒着的。”
醒着的？裴攻止心头一滞，微微蹙眉，不由自主地吞咽一瞬，心虚的感觉油然而生，顿时连掌心也有些滚烫。
乍然从别人嘴里知道原来那时候，那家伙是醒着的……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发觉一样。
而他，只是轻轻……摸了摸方旗扬的脚踝……仅此而已。
心虚之余，裴攻止又不住佩服起来，方旗扬装睡的本事让他信以为真，真以为他睡得深沉。
那家伙！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啊！
裴攻止明白罗承恩的意思，也不愿刺激到方旗扬，罗承恩勾回身前拍上他的肩，有点同情与无奈的意味道：“你最不该的就是把他扔进床底，以至于现在我也很棘手。”
他总是哭，整个人情绪低落，显得非常抑郁，这是躁郁症的一种表现，而方旗扬身上绝非只有这一种病症。
罗承恩是否能够控制他的情绪，完全取决于方旗扬现在是谁！
—— —— ——
罗承恩轻叹一声气，冲裴攻止又道：“要么你先去换个衣服吧？我把行李整理好，两个箱子，就在房间里，我可能得把他抱下去，所以麻烦你了。”
“抱下去？”裴攻止神色诧异，觉得夸张。这么大的人了，下个楼梯竟然还要人抱着？真是矫情。
罗承恩倒是帮方旗扬解释了一番：“嗯，所以麻烦你了，他膝盖受伤了。”
“应该不是很严重吧？”裴攻止蹙眉，罗承恩摇头，十分严肃地说道：“很严重，膝盖现在肿的像馒头，没办法正常走路。”
“这么严重？”刚撞到的时候裴攻止没太在意，当时那家伙能走能蹦，还有那么大的劲儿反抗。如今想来，从那样高的地方跌下来，如果膝盖正好着地，倒还真有可能……
不知何故，裴攻止脑袋里忽然浮出方旗扬纤细白皙的双腿。
那样洁白无瑕的肌肤和弱不禁风的细腿儿受了伤，让他不禁自责起来，继而又问：“骨头没什么事吧？”
“暂时还不知道，他说痛，不让碰。我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等到了市区带他去一趟医院再说。”
“啊。是该看看，伤到骨头就不好了。”裴攻止思索着，勉强客气了两句便换衣裳去了。
—— —— ——
再出来时，罗承恩已经背着那家伙站在了走廊上，行李箱也已放在门外。
罗承恩见他，遥遥挥手，不好意思道：“他一刻也离不开人，否则我就自己送下去了，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裴攻止一脸淡漠，目光却停留在方旗扬的脸上。
那男孩紧紧拘着罗承恩的脖子，一直注视着裴攻止的方向。
在他靠近地同时，两人的目光有片刻短暂的交汇。随后，那家伙就像躲避不祥之物般迅速转过了头。裴攻止的视线停落在他的膝间，真如罗承恩所说，肿成了馒头大小，纵使缠着纱布，也能看见高高凸起的膝盖。
罗承恩已先一步背着粘人的男孩下了楼，方旗扬手中拿着雨伞，裴攻止则拎起两个行李箱，远远跟在后面。
大雨磅礴，走出别墅，裴攻止紧赶两步，先二人打开了车门。
他顺手将玩具丢向车后，转手把钥匙塞给了罗承恩。
方旗扬已经坐进副驾驶内，罗承恩拿过伞，又帮裴攻止将两个行李箱丢进了后备箱，转身也上了车。
雨中，裴攻止俯身在窗边敲响了车窗，罗承恩缓缓降下一点，问他：“怎么了？还有事吗？谢谢你了。”
“你们准备去哪儿？我是说，他的处境不太安全，青荣武说的。”
“我知道，不过要先去医院，我带着他，尽量不在固定的地方停留。”
裴攻止点头，沉思一瞬，伸出手来：“把你的电话打开给我。”
罗承恩狐疑地解开锁屏递了过去。
他很快输入了一串号码并打了出去，一声后当即挂断，转手递进车窗：“这是我的号码，遇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联系我。”
罗承恩盯着那串号码，有些惊奇，没想到这个男人倒是蛮关心小方。
收起电话，他微微点头，冲裴攻止道：“我知道了，你也保重，有任何问题也可以打给我，或者青队。特别是……有关方丛适的事。”
裴攻止没说话，绷着脸点点头，看不出情绪。不过方丛适这个人还真是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他直起身，雨伞无法挡住疯狂扑打的雨水，透过车窗窄窄的缝隙，裴攻止的目光还是没能控制得住，落在了副驾驶间。车窗慢慢升起，最终，只余方旗扬撇开脸的小举动。
他直起身，撑着伞，在暴雨中目送两人离去。
裴攻止原想好好道个别，因为这可能是他和他们最后的诀别。即便大家没什么交情，但至少相处多时，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之情。
他很感谢方旗扬和他背后的那些人，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能让他留着这条命，继续完成心中复仇的执念。
—— —— ——
滂沱的雨弄湿了他崭新的裤脚。
灰暗的大地远方裂开一道闪电，惊雷轰然而下，如同山崩地裂。
裴攻止站在偌大的建筑前，渺小的如同一粒砂砾。
透过灰蒙蒙的窗子，罗承恩看了眼倒车镜里撑着伞的男人，对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模糊不见……
与此同时，罗承恩的电话响了一声。
那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个陌生号，他一时忘了这是裴攻止的电话，不过还是认真读了信息内容：车后的熊，送他的礼物。
棕色的小熊玩偶静静地坐在后座间，透过车里的后视镜能看见它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有几分可怜。
罗承恩收起电话，随即向后伸手拿过了那只熊，转手递给了方旗扬：“这是送你的礼物。”
男孩撇撇嘴，情绪不佳。看得出这个礼物他并不喜欢，不过他还是紧紧抱在怀里，窝在舒适的座椅间闭目而休。
—— —— ——
熊是木村送给他的玩偶，是带着刺的‘童年’。
他喜欢、在意的是最愉快的时光，和不被认可、欺骗的痛苦。
这个送他小熊的男人，无意间拨动了那根深扎心间的芒刺。
投其所好的裴攻止，何曾知晓自己送去的全是伤悲。
方旗扬喜欢小熊，但只喜欢木村送他的小熊。
裴攻止非常用心，但可惜他不是木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