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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云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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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时雨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想来是这段日子舟车劳顿,昨晚终于放松下来,竟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林时雨不禁觉得好笑,这要是还在家里,可真不敢想。她翻身起来,匆匆整理好衣物,推开房门。屋外阳光正好,雨已经停了,地上还有未消的水迹,能嗅到雨水的味道和清浅的花香。
洗漱的地方就在屋外,昨夜来得匆忙,加之天色已晚,林时雨没怎么留意这处地方,这时趁着洗漱的工夫,她终于看清了小院内的情形。这座院落并不大,但很是精致干净,院中除了花树,还余了一块平整的空地,空地四周则铺了石板。小院的两侧是厢房,绕院的回廊檐下系了风铃,在风的轻拂下偶尔发出几声空灵的碎响。
陆宇静站在院子的另一头,他穿了件淡青的衣衫,正擦拭着手中的剑,神情专注。林时雨一眼就认出他手中的剑,那是林家祖传的一柄宝剑,名为云岫,剑身修长,呈淡银色,光泽格外奇异,似有云雾缠绕长剑流动。林瑛把这柄剑交给陆宇静时,在林家掀起过一阵不小的波澜,但陆宇静最终用实力证明了自己配得上它。陆宇静年少成名,云岫的名气也由此于五大家族中发扬光大,人与剑算得上是相互成就。
林时雨没有打扰陆宇静。她移开目光,把手上的水细细擦干,心中暗自惊异于她的想法。当年父亲将云岫交给陆宇静时,她可不是这样想的,如此看来,刚从浩云峰下来时,大哥说得不错——这几年来,她亦是变了很多。
“起来了?”陆宇静注意到林时雨的动静,他将云岫收入鞘中,把剑随手放在花树下的石桌上。那石桌上的酒坛和酒杯已经被收走了,只余了一把合上的折扇,边上散落了几片花瓣,丝毫不见昨日的凌乱。
“师兄早啊,”林时雨回应,“练完功了?”
“早已练完了,你倒是睡得好,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在山上吃了那么久的苦,怎么丝毫不见长进。”陆宇静毫不客气道。
“我在山上哪敢这样——不说在山上,就是家里那规矩,你也知道。”林时雨翻了个白眼。她走到石桌前坐下,拾了一片花瓣在指间把玩,“不过,师兄术法该是有不少长进吧。”
陆宇静摇头:“这几年漂泊在外,疏于练功,也不知比家里同辈的弟子差了多少……现在安定下来,能捡起一些是一些。”
林时雨手中一顿,花瓣掉在桌面:“听师兄的意思,离开家以后,你一直四处漂泊?”
陆宇静也在桌前坐下。他没有看林时雨,只是盯着桌上的剑:“是。”
那你为什么在曳城停下了?林时雨看向陆宇静,可陆宇静并没有要讲下去的意思。她几番想要说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其实她想问的还有很多,可有些事,她也不知该不该问,看着陆宇静有些落寞的神色,或许等他自己讲出来比较好。
“怎么,你还希望我过漂泊不定的日子不成?”陆宇静终于开口,语气是有点刻意的轻松。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时雨没有接话,她知道师兄在回避一些问题,但他不愿意说,也没办法。
“在曳城停下,做些除妖的生意,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徒弟的主意。”陆宇静道,“我是觉得这样挺好。”
“你徒弟多大啊?”林时雨来了兴致。陆宇静收了徒弟,她自然好奇,但昨晚一直是她在讲家里的事,竟没好好问一下这个徒弟的事情。
“比我小六七岁,原本我没想把他当徒弟,但他想要拜师。后来我觉得他并非除妖世家的人,况且以他的根骨,学术法只能学到皮毛,这些事也无妨,就随他了。”陆宇静答道。
“哦哦,原来是这样。”林时雨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陆宇静不急着回答,他将桌上的折扇拿起来,展开又合上扇面:“你还是待他回来再问他比较好。”
“搞得这么神秘干嘛。”林时雨小声说。
“不语人之是非。”陆宇静微微摇头,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扇柄。
“好吧。”林时雨也懒得追问,她抬头看天,或许是因为雨停得晚,日头已高,却并不热。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清明干净,在尚有些冷的微风里,略略带着温暖的触感。
“早上吃什么?”她随口问。
“……”陆宇静看看天色,无奈道:“快到中午了,直接吃午饭吧。屋里还剩了些糕点,你若是饿了,先去吃些。”
“好啊,让我看看有什么糕点。”本是无心之问,但到了这个时辰,林时雨确实感到有些饿了,她起身向屋里走去。
陆宇静见林时雨去拿糕点,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这时,门口的方向传来声响,陆宇静循声望去,门边闪过一道蓝光——是结界被解开了。
陆宇静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次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自言自语道。
“师父,我回来啦。”少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陆宇静站起身来,看向声音的方向。走过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容貌还有些稚嫩,但从剑眉星目中隐隐能看出日后潇洒的模样。他穿了一身淡灰色的粗布衣服,袖子用布条仔细绑住,不算长的头发在脑后挽起来,精干利落。
“这次回来得挺早。”陆宇静道。
“这两天一直下雨,湿乎乎的,也没什么好玩的,就回来了。”少年脚步轻巧地走来,把手里的包袱放在石桌上。包袱里明显放着什么重物,接触桌面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是什么?”陆宇静看向桌面。
“酒啊,从流云镇最有名的酒店打的。”少年的眼睛很亮,“师父晚上和我喝几杯?”
“算了,你知道我酒量不好,平时也不喝酒。”陆宇静轻咳一声。他没说谎,还在林家的时候,他的酒量是三个人里最差的,昨晚小酌两杯也是不多见。
“喝几杯怕啥啊,流云镇的酒很好的。”少年撇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目光停在陆宇静身后的屋门上——原来是林时雨拿了一碟点心从屋里走出来。
林时雨看到少年,脚步停了停,又快速走过来,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在石桌上,退到一旁,压低声音,“是客人吗,师兄?”
“啊,没事,他就是我徒弟,他叫吴天雪。”陆宇静解释说,他看向少年,“真巧,刚刚才聊到你,没想到你现在就回来了。”
“这位是……”吴天雪疑惑地看着林时雨。
“这位是我师妹。”陆宇静介绍说,“林时雨,你叫她师叔就好。”
“你,你师妹?”吴天雪看着林时雨一身男装打扮,惊疑不定。
“出门在外穿这身比较方便。”林时雨一本正经地解释。
“啊,确实。”吴天雪眨眨眼,向陆宇静的方向凑过一点,“怎么也没听你提过……”
“她是林家的弟子,同我一起长大的。还不快叫师叔。”陆宇静用扇子柄轻轻敲了敲吴天雪的肩膀。
“不是,你师妹来找你干什么啊,你不是被……她是来寻仇的?”吴天雪打量着林时雨,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她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么,有能耐找我寻仇?”陆宇静看着林时雨,浅笑。
林时雨给了陆宇静一个警示的眼神:“说什么呢?我干嘛找你寻仇?”
“好了,不说笑了。这马上到中午了,我去做些吃的。”陆宇静打住话题,转身要走,却不知怎的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刚才说的话。
几斤几两……话虽这么说,他这个师妹能耐可不小。当年……
陆宇静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抛于脑后。
“你去做饭?”林时雨一脸不可思议,“行啊师兄,没想到你居然会做饭了……”
陆宇静只是笑笑,也不理她,他把扇子放回桌上,走进屋。
“行什么啊,他做的又不好吃。”吴天雪没好气道。
“意料之中。”林时雨往桌前坐下,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糖糕,咬了一口,“你运气不好,碰上个手艺不行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们吃饭都是师姐做的,她做的就很好吃。”
“师姐?谁啊?”吴天雪也跟着坐下,好奇地问。
“他没给你讲过吧,毕竟你连我都不知道。”林时雨向陆宇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低了声音,“他的事情,都和你说了多少?”
“没有多少啊,”吴天雪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只知道他以前是林家的弟子,好像惹了什么事,被赶出来了……”
“好吧。”林时雨把盘子往吴天雪的方向推了推,“你吃吗,我觉得有点腻,不过还是好吃的。”
“喂喂,别岔开话题啊。”吴天雪把盘子推回去,“我这不和你打听打听嘛。”
“没什么好打听的,他是犯了些错,被林家赶出来了,我来看望他,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林时雨说。
“这我当然能想到。”吴天雪说,“我只是想问问关于他的事情,毕竟我的事他几乎都知道了,他的事我还不怎么清楚。”
“这说明你不会套话。”林时雨见吴天雪言语活泼,又自来熟,说话也随便了起来,“也没什么,都是生活里的小事,没什么好打听的。你同他认识多久了?”
吴天雪思索片刻:“我是去年岁末遇到他的,也快四五个月了。”
“那时间也不短了,说说你们吧。我刚来,什么都不清楚……你是怎么认识我师兄的?”林时雨随意问了一句,没想到吴天雪面露难色,嗫嚅道:“呃,就是碰上了呗……”
林时雨拿糖糕的动作一停:“既然是萍水相逢,你为何要拜他当师父?”
“因为他很厉害啊。”吴天雪说。
“这倒也是。”林时雨感叹道,话锋一转,“你说说你自己的事呗。”
吴天雪不乐意了:“你别一直问我啊,怎么不先讲讲你的事?”
林时雨耸肩:“我的事你不都想到了嘛,我也是林家的弟子,陆宇静是我师兄。不过他比我强多了,我术法不怎么行;他呢,从小到大都很厉害。”
“哦哦哦,”吴天雪若有所思,他想了想,问:
“你们是从溪山林家来的……那你们可曾见过林瑛?他可是天下第一的除妖师,即使是外门弟子,也总该见过吧?”
林时雨愣住了。
“我师兄他……当真什么都没同你说?”她把手中的半块糕点放回碟子里,有些不相信地问。
“啊?说什么?”吴天雪疑惑。
林时雨无言。陆宇静毕竟是家中的小辈,年纪又轻,虽说在除妖世家里名气不小,但在外闯荡都是随同辈的林家弟子行动,并没有以自己的名号立功;至于使他被迫离开林家的那件事,林家自然不好声张,世人不知是理所应当。吴天雪大抵以为陆宇静是林家的外门弟子,所以这么问她——也不知道陆宇静为什么给吴天雪带来了这样的印象……刚刚不还在说陆宇静厉害吗?!
转念一想,其实她也差不多,虽说她并不因为父亲而有怎样的优越。仔细想想,如若不在五大家族,单提林时雨这个名字,谁能想到她是林瑛的独女?
“无事。”师兄不愿意提,想必有他的理由,林时雨自然不好多说,草草遮掩了过去。好在吴天雪不太较真,见林时雨并没有回答,也就继续自言自语:“五大家族的势力那样大,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愿在这里派一些驻守的弟子。这几年此地可不太平,妖邪之事是常有的。”
“或许是因为此地靠近长弦宫吧。”林时雨思索片刻,道。
“长弦宫……五大家族为何要忌惮长弦宫?”吴天雪的神色变得古怪。
“可能是有的大人物同长弦宫之人有龃龉。”林时雨没有注意到吴天雪的变化,道。
她也不是不愿意明说,而是对长弦宫了解有限,只知道这是个隐藏在南木大泽的神秘门派,除妖世家似乎同长弦宫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这都是家里禁止讨论的事。曳城距南木大泽不远,被他们默认为在长弦宫的势力范围内。况且五大家族主要的势力都集中在北方,不愿在此地派弟子驻守也很正常。
“这我倒是从未听说过——”吴天雪似乎还想往下说,却突然打住了话头,想起来什么似的,“等等等等,光顾着聊天,我都忘了正事了。”
“什么正事?”林时雨见吴天雪从石凳上一跃而起,神色匆忙的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先去问问师父,等下再跟你说,”吴天雪神秘道,“总之,可能有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