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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纸灯映鹤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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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归风里
第七章榕根拂水与纸灯映鹤影
青溪卫生院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时,林野鹤攥着帆布包带子的手终于松了些。消毒水的冷意被挡在门后,迎面扑来的风裹着桂花香,混着远处溪边的水汽,轻轻拂过脸颊,像小时候外婆用蒲扇扇来的风。
林野鹤目光落在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树皮上还留着两道浅淡的刻痕,是十岁那年他和沐子悠比赛“爬树标记”时刻下的——他踮着脚只刻了一道矮的,沐子悠笑着帮他补了道高的,说“这样野鹤的标记就能和树一起长高了”。如今树又粗了一圈,刻痕被岁月磨得浅了,却还能清晰认出当时的稚拙。
两人沿着巷口往青溪方向走,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昨夜的小雨浸得发亮,缝隙里的青苔透着嫩生生的绿,踩上去偶尔会打滑。沐子悠走在靠溪的一侧,时不时侧头看一眼林野鹤的脚步,像小时候那样,总怕他摔着。
巷子里的铺子渐渐热闹起来。左手边的“李记竹篮”前,白胡子老爷爷正坐在小马扎上编竹筐,竹条在他手里翻飞,很快就有了圆润的篮底。看到沐子悠,老爷爷抬起头笑:“子悠回来啦?好几年没见,小伙子长结实了。”
“李爷爷,您身体还这么好,”沐子悠停下来打招呼,指了指身边的林野鹤,“您还记得野鹤不?小时候总跟在我后面,偷您竹条编小篮子的那个。”
老爷爷眯着眼睛打量林野鹤,突然笑出声:“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你攥着竹条跑,还把我刚编好的小竹筐碰掉了,哭着说‘爷爷对不起’,眼泪掉得比雨还急。”
林野鹤耳尖微红,挠了挠头:“李爷爷,您还记着呢。”
“怎么不记?”老爷爷拿起身边一个刚编好的小竹篮,递给他,“这个给你,装些溪边捡的石头正好,比小时候你偷编的那个像样多了。”
林野鹤接过竹篮,指尖碰到微凉的竹条,心里暖暖的:“谢谢李爷爷。”
往前走两步,右手边的“桂香糕点铺”飘出甜香。老板娘掀开蒸笼,白气裹着桂花糕的香气漫出来,看到他们,立刻笑着招手:“子悠、野鹤?快过来!刚蒸好的桂花糕,还是老样子”
沐子悠转头看林野鹤,眼里带着询问。林野鹤望着蒸笼里米白色的糕体——表面撒着金黄的桂花,热气氤氲里,甜香直往鼻子里钻,像小时候外婆蒸的味道。他轻轻点头:“要一小块就好。”
老板娘麻利地用油纸包了块桂花糕,又额外塞了两小块放在竹篮里:“路上吃,垫垫肚子。你们小时候啊,野鹤总抢子悠的桂花糕吃,说子悠手里的更甜。”
“我没有,”林野鹤小声反驳,却忍不住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米香混着桂花香在舌尖散开,甜度刚好,不腻人,咽下去后喉咙里还留着淡淡的香。他侧头看沐子悠,把油纸包递过去:“你也吃。”
沐子悠咬了一口,桂花的甜香在嘴里漫开,比记忆里更暖。他看着林野鹤嘴角沾着的细小桂花,没像上次那样直接擦,只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沾到啦。”
林野鹤赶紧用手背蹭了蹭,指尖碰到嘴角的温度,脸颊更红了。两人就着桂花香,慢慢往溪边走,巷子里的人声、竹条的“沙沙”声、糕点铺的蒸汽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古镇小调。
走了约莫十分钟,溪水的“哗啦啦”声越来越近。转过巷口的青砖照壁,青溪突然展现在眼前——溪水清得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阳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粼粼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子。岸边的芦苇长得正好,风一吹,白色的苇絮飘起来,落在水面上,跟着水流慢慢漂远。
“到了,”沐子悠停下脚步,指着岸边那排老榕树,“最粗的那棵就是我们小时候常待的,你还记得不?”
林野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棵榕树得两个人才能合抱,树干上爬满了青苔,枝桠向水面延伸,垂下来的气根像绿色的帘子,轻轻扫过水面,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树下还放着两个石凳,表面被磨得光滑,是小时候外婆带他们坐的那两个。
“记得,”他走到水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垂下来的气根——软软的,带着湿润的水汽,和小时候的触感一模一样,“那时候我总说这气根像爷爷的胡子,偷偷扯了一根,被外婆追着骂,还是你帮我把气根藏起来的。”
沐子悠笑了,走到他身边,靠在榕树干上:“你那时候跑得飞快,外婆追不上,气得叉着腰笑,说‘野鹤这孩子,比兔子还精’。”
林野鹤也笑了,蹲在岸边,把李爷爷给的小竹篮放在脚边。溪水很凉,指尖刚碰到水面,就忍不住缩了一下。他看着水底的鹅卵石——有的是浅灰色,有的带着白色的条纹,还有一块是淡红色的,像小时候外婆给他捡的那块“红玛瑙”。
“你看,”沐子悠也蹲下来,指着水面下,“有小鱼。”
林野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几条银色的小鱼在水里游着,大概只有手指那么长,身体细细的,尾巴一摆,就灵活地钻到鹅卵石底下,过了一会儿又钻出来,围着垂下来的气根打转,像在玩捉迷藏。
“是白条鱼,”沐子悠轻声说,声音放得很柔,怕惊到小鱼,“小时候我们总在这里捉鱼,你拿个玻璃罐,非要把小鱼装进去,结果回去忘了喂,第二天鱼死了,你哭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我陪你把鱼埋在榕树下的。”
林野鹤的指尖轻轻伸进水里,凉丝丝的溪水漫过指缝。小鱼好像不怕人,游到他的手指边,轻轻碰了一下,又飞快地游走了,留下一串细小的水花。“它们比小时候的好像小一点,”他轻声说,目光追着小鱼,嘴角弯着浅淡的弧度,“那时候我们捉的鱼,好像有这么大。”他用手指比了比,大概有手掌那么长。
“那是你记错了,”沐子悠笑着摇头,“小时候的鱼也这么小,是你那时候手小,觉得鱼大。你还说要把鱼养到‘比猫还大’,结果没两天就忘了。”
林野鹤没反驳,只是继续看着水里的小鱼。阳光透过榕树的叶子,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温柔。风一吹,榕树叶“沙沙”响,垂下来的气根扫过水面,溅起的小水花落在他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沐子悠没再说话,只是陪着他蹲在岸边。他能看到林野鹤的指尖在水里轻轻动着,像在跟小鱼打招呼;能看到他偶尔侧头,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染成浅棕色;还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不是刻意的,是从心里漫出来的,软乎乎的,像小时候他吃到喜欢的芝麻糊时的样子。
岸边很安静,只有溪水的声音、树叶的声音,还有偶尔飞过的小鸟的叫声。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网兜,想过来捉鱼,她妈妈轻轻拉住她,小声说:“别吵到哥哥们,你看他们看得多认真。”
小女孩点点头,小声说:“哥哥们好像在跟小鱼说话呀。”
林野鹤听到这话,脸颊有点红,却没抬头,只是把手指从水里收回来,用沐子悠递来的纸巾轻轻擦着。“它们好灵活,”他轻声说,“绕着气根游的时候,像在跳舞。”
“嗯,”沐子悠应着,目光落在他擦手的动作上——林野鹤擦得很轻,像怕弄疼自己似的,手指纤细,指节分明,比小时候长了不少,却还是带着点软乎乎的感觉,“要不要捡几块石头?李爷爷给的竹篮正好装。”
林野鹤眼睛亮了亮,弯腰在岸边找石头。他挑得很认真,专挑那些颜色好看、形状圆润的——有一块浅青色的,像小鸭子;有一块白色的,上面带着褐色的花纹,像云朵;还有一块淡紫色的,摸起来很光滑,像小时候外婆给他的那块“紫水晶”。
“你看这块,”他把淡紫色的石头递给沐子悠,眼里带着点雀跃,“像不像外婆给我的那块?”
沐子悠接过石头,指尖碰到石头的凉意,还有林野鹤指尖残留的温度。他看着石头上的纹路,笑着点头:“像,比外婆那块还好看。野鹤眼光还是这么好。”
林野鹤的耳尖又红了,低下头继续捡石头。竹篮很快就装了小半篮,每一块石头都被他擦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阳光慢慢移动,榕树的影子也跟着拉长,落在水面上,像一幅流动的画。
“走吗?”沐子悠看了眼腕表,快十一点了,“往前晃一会儿,顺便看看那家纸灯店”
林野鹤点点头,拎起竹篮,篮子不重,却装着满满的石头,还有淡淡的桂花香。他跟着沐子悠沿着溪边往前走,溪水的声音一直跟着他们,像个温柔的伴儿。路边的野草里开着黄色的小野花,风一吹,轻轻摇晃,像在跟他们打招呼。
又走了约莫十五分钟,前面出现一个岔巷——巷口挂着一串纸灯,有圆形的、方形的、兔子形的,五颜六色的,在风里轻轻摆动,像一串会跳舞的小灯笼。巷口的木牌上写着“阿明纸灯”,字迹是用墨写的,透着股古朴的味道,边缘还沾着点浆糊的痕迹,像是刚写不久。
“就是这儿了,”沐子悠笑着说,“小时候外婆给你买兔子灯的地方,老板阿明还在做纸灯。”
林野鹤抬头看着巷口的纸灯——红色的兔子灯最显眼,耳朵竖得高高的,眼睛是黑色的纽扣,里面还没装灯串,却已经能想象到晚上点亮时的样子。他想起小时候,外婆给他买了这盏兔子灯,他提着在溪边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兔子灯的耳朵磕破了一点,他哭着不肯走,最后沐子悠用彩纸帮他补好了。
“记得,”他轻声说,“那时候兔子灯的耳朵破了,你用粉色的彩纸补的,说像兔子戴了朵花。”
沐子悠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那时候哭个不停,说‘兔子不漂亮了’,我只好把我最喜欢的粉色彩纸拿出来补。”
两人走进巷口,纸灯店的门是敞开的,暖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即使是白天,也显得很温馨。铺子里飘出淡淡的竹篾味和浆糊味,混着点桂花香,很舒服。老板阿明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糊纸灯,手里拿着一张浅红色的彩纸,正小心翼翼地往竹篾架上贴。
“阿明哥,”沐子悠走过去打招呼,“还在忙呢?”
阿明抬起头,看到沐子悠,眼睛一下子亮了:“子悠?稀客啊!多久没回青溪了?”他的目光落在林野鹤身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是野鹤吧?小时候总跟在你后面,抢你糖吃的那个?”
林野鹤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阿明哥,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阿明放下手里的彩纸,站起来让他们进屋,“快进来坐,刚煮的桂花茶,还热着呢。”
铺子里的货架上摆满了纸灯,各种形状的都有。有的已经糊好了,等着装灯串;有的还是竹篾架,旁边放着五颜六色的彩纸。林野鹤的目光在货架上慢慢扫过——有荷花形的,花瓣是粉色的;有星星形的,角上还挂着小铃铛;还有小狗形的,尾巴是用流苏做的,很可爱。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货架最上层,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盏鹤形的纸灯。比其他纸灯都要大一些,主体是用米白色的桑皮纸糊的,薄而透,能看到里面细细的竹篾架。鹤的翅膀上用浅青色的彩纸贴了羽毛的纹路,一片一片,错落有致,像真的羽毛一样;头顶用红色的彩纸做了小小的冠,鲜艳却不扎眼;眼睛是用黑色的小珠子做的,透着点灵气,好像轻轻一动,鹤就能飞起来。
林野鹤的脚步像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盏鹤形纸灯。他想起小时候,外婆总教他折纸鹤,说“鹤是吉祥的鸟,能带着人的心愿飞到天上”;想起每次折完纸鹤,外婆都会在鹤的翅膀上写一个“野”字,说“这样野鹤的心愿,鹤就能记住了”;想起外婆去世前,他最后一次给外婆折纸鹤,却没来得及送出去……
“这盏鹤灯是上个月刚做的,”阿明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用的是老桑皮纸,轻便,还透光。本来是想做来自己留着的,结果好多客人问,我都没舍得卖。”
林野鹤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货架,目光还停在鹤形纸灯上,声音有点轻:“阿明哥,这盏灯……是怎么想起来做的?”
“嗨,就是前阵子整理老东西,翻出以前跟我师父学做纸灯的笔记,里面有张鹤灯的图纸,”阿明拿起身边的竹篾,比划着,“我师父说,鹤灯最考验手艺,翅膀的羽毛要贴得匀,竹篾架要做得轻,不然飞不起来——当然,现在的纸灯都是挂着的,不用真飞,但手艺不能丢。”
沐子悠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盯着鹤灯的样子,心里轻轻一动。他知道林野鹤从小就喜欢鹤,小时候折纸鹤,总说要折“最漂亮的鹤”,送给外婆;后来外婆去世,他就很少折纸鹤了,却还是会在看到鹤形的东西时,多停留一会儿。
沐子悠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走到阿明身边,压低声音问:“阿明哥,那盏鹤灯……能卖吗?我想晚上来买,给野鹤一个惊喜。”
阿明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用眼神指了指还在盯着鹤灯的林野鹤:“行啊,这灯我本来就没打算卖别人,你要,就给你留着。晚上来就行,我给你装个暖光的灯串,晚上点亮了,好看得很。”
沐子悠松了口气,笑着道谢:“谢谢阿明哥,晚上我再来。”
林野鹤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只是慢慢走到货架下,踮起脚,想看得更清楚些。鹤灯的翅膀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青色,像被溪水洗过一样,干净又温柔。他想起小时候,外婆带他来买纸灯,他总想要鹤形的,可那时候阿明哥还没学会做,外婆就说“等阿明学会了,我们再来买”,结果后来外婆走了,他就再也没来过。
“喜欢吗?”沐子悠走过来,轻声问。
林野鹤点点头,目光从鹤灯上移开,看向沐子悠,眼里带着点怀念:“喜欢,像外婆说的那样,很漂亮。”
“喜欢的话,晚上我们再来看看?”沐子悠笑着说,故意没提要买的事,“晚上点亮了,肯定更好看。”
林野鹤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好啊!晚上我们再来。”
阿明端着两杯桂花茶走过来,递给他们:“尝尝,今年新采的桂花,泡的茶甜得很。”
林野鹤接过茶杯,温热的杯子贴着掌心,很舒服。他喝了一口,桂花的甜香在嘴里散开,混着茶的清香,比刚才的桂花糕更清爽。“好喝,”他轻声说,“比我在城里买的桂花茶好喝。”
“那是自然,”阿明笑着说,“青溪的桂花,比别处的香,泡出来的茶也更甜。你们要是喜欢,晚上来的时候,我给你们装一罐,带回去喝。”
两人谢过阿明,又在铺子里待了一会儿,看阿明糊完了一盏兔子灯。林野鹤还帮着递了几张彩纸,动作很轻,怕弄坏了。阿明笑着说:“野鹤还是这么细心,小时候帮我递浆糊,就没洒过一次。”
走在巷口时,林野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纸灯店——鹤形纸灯还在货架上,在暖黄的灯光下,像一只安静待飞的鹤。他心里有点期待,晚上再来的时候,能看到这盏灯点亮的样子。
沐子悠注意到他的回头,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钱包——晚上一定要把鹤灯买下来,让林野鹤提着灯,在溪边走一走,像小时候外婆答应过他的那样。
可就在他们走到巷口拐角时,身后传来阿明的声音:“子悠!等一下!”
沐子悠和林野鹤停下脚步,回头看——阿明手里拿着那盏鹤形纸灯,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点急:“刚忘了跟你们说,这盏鹤灯……”
沐子悠心里一紧,以为阿明要变卦,赶紧说:“阿明哥,我晚上来买,你别卖给别人啊。”
阿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摇了摇头:“不是不卖你,是有个事跟你说——这盏鹤灯的竹篾架有点松,我晚上得加固一下,你们晚点来,别跑空了。”他顿了顿,又看向林野鹤,“野鹤要是喜欢,我晚上多给灯串加两个小铃铛,风一吹,会响的。”
林野鹤眼睛亮了,笑着点头:“谢谢阿明哥!”
阿明摆了摆手,转身回了铺子。两人继续往卫生院走,林野鹤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脚步也轻快了些,手里的竹篮晃了晃,石头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在唱歌。
“晚上我们吃完饭就来,”林野鹤轻声说,眼里带着期待,“看看鹤灯点亮的样子,还有小铃铛响。”
“好,”沐子悠笑着应下,心里盘算着晚上要早点来,帮阿明一起加固竹篾架,顺便把灯串装好,“要是时间够,我们还能提着灯在溪边走一会儿,像小时候那样。”
林野鹤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暖的,桂花香还在风里飘着,溪水的声音也跟着他们,像一首温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