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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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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的光线透过层叠的叶片,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但这份光亮无法驱散营地中日益浓重的死寂。衰老像无形的藤蔓,不仅缠绕着人们的身体,更侵蚀着他们的精神。呼吸变得费力而嘈杂,带着各种不祥的杂音,眼神中的光彩一日日黯淡下去,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和对终结的默然等待。
托里克是下一个。那个曾经试图操作舰船、腿骨断裂的年轻觉醒者,在一个平静得令人窒息的午后,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呼吸。他就那样靠着树干坐着,头歪向一边,像是终于不堪重负,陷入了永久的沉睡。脸上深刻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而非一个正值青春的生命。
没有人哭泣,甚至没有多少惊呼。幸存者们只是沉默地看着埃林多和另一个还有力气的人,默默地将托里克的遗体抬到远离营地的灌木丛后。没有工具挖掘像样的墓穴,只能简单地用石块和枝叶覆盖。死亡的流程已经变得如此熟悉,近乎一种麻木的仪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形成一种诡异而不祥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绝望。
凯尔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丽拉身边。成为凡人后,她似乎变得更加畏寒,即使裹着能找到的所有东西,身体依旧冰凉。她清醒的时间很短,总是极度疲惫,吃得也很少,但对水的需求却异常强烈。凯尔注意到,她的小腹似乎有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隆起,但这变化被宽大的衣物和整体的虚弱所掩盖,更像是一种错觉。
他不敢问,不敢确认,只能将那份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期待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将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照顾她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不断迫近的死亡阴影。
米拉的情况依旧糟糕,但高烧似乎奇迹般地退了下去。她大部分时间昏睡,偶尔清醒时,眼神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怨恨,而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只是偶尔,当她看到凯尔无微不至地照料丽拉时,那平静的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说不清是释然还是苦涩。
埃林多成了营地实际的支撑。他沉默地分配着日益减少的食物和净水,加固着简陋的遮蔽所,警惕着周围的危险。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但紧绷的嘴角和眼底深藏的疲惫,泄露了他所承受的压力。他守护的,是两个濒临熄灭的生命,和一群正在缓慢走向终结的人。
又一个黄昏降临。夕阳的血色光芒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对这片死亡营地的一种冰冷嘲讽。咳嗽声比往日更加剧烈,一个老觉醒者咳着咳着,猛地呕出一大口暗色的、带着块状物的液体,然后身体一软,倒了下去,再没了声息。
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绝望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营地的每一寸空气。
凯尔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在这种沉重的死寂中一点点下沉,冰冷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紧紧握着丽拉冰冷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阻止他被这片绝望泥沼吞噬的浮木。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丽拉,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依旧虚弱,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清明的微光。她似乎感应到了营地中那令人窒息的氛围,目光缓缓扫过那些麻木等死的面孔,最后落在凯尔写满疲惫和绝望的脸上。
她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被凯尔握住的手指。
凯尔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苍白的嘴唇。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像随时会断开的蛛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轻轻钻入他的耳中,直抵灵魂最深处:
“……凯尔……”
他屏住呼吸。
“……我们……”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然后,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吐出那几个重若千钧的字:
“……有孩子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凯尔的身体猛地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应,只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丽拉。
丽拉冰蓝色的眼眸温柔地回望着他,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彷徨,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神圣的平静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希冀的光亮。她极其艰难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小腹。
那个动作,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像一道撕裂浓暗夜空的闪电,猛地劈开了凯尔心中那冻结的绝望!
孩子?
他们的……孩子?
在这片死亡之地?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炽热到滚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冰冷的堤坝!那不仅仅是喜悦,那是一种更复杂、更磅礴的情感——是震撼,是恐惧,是难以置信,更是一种从毁灭灰烬中骤然萌发的、野蛮而强大的希望!
他的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变得模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更紧、更紧地握住丽拉的手,仿佛要通过这触碰,确认这奇迹的真实。
他颤抖着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覆上她依旧平坦的小腹。隔着衣料,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底下正在悄然孕育的、微弱的生命之火。
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所有人的眼睛。
埃林多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来,落在凯尔那只颤抖的手和丽拉平静的脸上。他那张冷硬的脸上,冰川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眼中爆发出极度震惊的光芒,随即化为一种深沉无比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而另一边,原本闭目昏睡的米拉,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凯尔脸上那无法伪装的、巨大冲击下的狂喜与希望,看着丽拉那副仿佛孕育着整个未来的平静。
米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似乎有一滴极其浑浊的泪,缓缓渗出,顺着她深刻的皱纹滑落,迅速消失在灰白的鬓发中。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终于看到了某个故事的结局,尽管那结局与她无关。
希望。
一个新的生命。
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营地里,这消息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却被投注了所有残存的光亮。
它能否冲破这绝望的土壤,生根发芽?
没有人知道。
但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随着这个消息,而有了一个短暂的、微弱的停顿。
夜幕落下,星光冰冷。
但黑暗中,似乎真的多了一丝……
微弱却执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