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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松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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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课后,楚淮几次想对顾绥说点什么。
一句“谢谢”似乎太轻浮,而且万一顾绥真的只是巧合被吵到而并非有意帮他,自己贸然道谢反而显得奇怪和自作多情。
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楚淮觉得还是不怎么明显地谢谢他比较合适。
最终,楚淮只是在下课时,状似无意地将一瓶刚买的冰矿泉水轻轻放在了顾绥的桌角。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恰当的方式。
既不会突兀,又能表达自己的感谢。
顾绥正睡醒,打哈欠时余光瞥到了桌上的水。他准备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从那瓶水移到楚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这是什么意思”的探究。
“这是……?”顾绥指指那瓶水。
“……多买了一瓶。”楚淮移开视线,语气尽量平淡,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仿佛真的只是顺手。
顾绥没说话,看了那水两秒,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过这瓶“多买的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
喉结滚动,几滴水珠顺着他冷白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再多看楚淮一眼。
但楚淮心里那点微妙的忐忑却奇异地平复了。这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接受,比客套的感谢更符合他对顾绥的印象。
关系没有破冰,只是坚冰似乎稍微薄了那么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还是让楚淮感受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那瓶水之后,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没那么滞涩了,但交流依旧近乎于无。
楚淮心里那点谢意表达了,也得到了顾绥那种独特方式的接受,他便不再多想,继续过着按部就班的转学生生活。
他们依旧是沉默的同桌。
直到又一个清晨。
楚淮起得稍早,路过学校食堂时,闻到刚出炉的包子香气,鬼使神差地多买了两个酱肉包,用干净的食品袋装着,万一上午饿了可以垫垫呢?
但走到教室门口,看到那个空着的座位时,一个念头猛地冒了出来。
顾绥似乎从来不吃早餐。
每次早读课,他不是在补觉就是在神游,课桌抽屉里除了几本书和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用的书包,干净得不像话。
这个念头一起,就有点压不下去。楚淮捏了捏手里还温热的包子,犹豫了几秒。
直接给?太刻意了。
像上次一样说“多买了”?似乎……也行,但会不会太明显而且显得莫名其妙?
而且,万一人家已经吃过了呢?
他走到座位坐下,把包子放在自己桌肚里,热意透过薄薄的塑料袋传到指尖。
早读铃声响起,顾绥依旧不慌不忙地踩着最后一秒铃声晃进教室,带着一身清早的凉气和一缕极淡的、像是熬夜后的疲惫感。
他熟练地拿出英语书摊在桌上,然后趴下,一系列动作十分流畅。
楚淮看顾绥在补觉的样子,也就没有去喊他。
下课铃终于响了。
顾绥几乎是应声而动,懒洋洋地坐直身体,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里带着刚醒的惺忪和惯有的淡漠。
就是现在。
楚淮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
楚淮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从桌肚里拿出那个食品袋,动作随意地放到两人桌子中间,语气尽量放松,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哎,买多了,吃不完。你……吃吗?”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他感觉自己演技拙劣,找的借口烂透了。
怎么连撒谎都不会了呢?
顾绥闻声,转过头。
他的目光先落在楚淮有些不自然的侧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缓缓下移,落到那个鼓囊囊的白色袋子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看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
楚淮几乎能听到自己有点过速的心跳声。他预想着对方可能会无视,或者冷冷地回一句“不用”。
早知道就不说了,还平添这么一份尴尬。
楚淮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心里打鼓,觉得自己可能又做了一件蠢事。
他正想讪讪地把手收回来,说句“算了,我扔了吧”来挽回尴尬时,顾绥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似乎觉得这情况有点意外。
然后,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接过了袋子,声音依旧平淡,带着刚醒的沙哑:“谢了。”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没有追问,没有客套,就这么接受了。
他在楚淮的注视下,拿出一个包子,低头咬了一口。
他吃得很安静,速度不慢,但并不粗鲁,腮帮子微微鼓起,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冷白的侧脸上,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绒毛。
楚淮看着他真的吃了,心里那点不安瞬间被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取代。
顾绥吃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楚淮。
“……”
他“嗯”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盯着人家看。
他赶紧撇过头,假装在书堆里找东西。
“……”
两个包子很快被顾绥吃完。
他拿出纸巾擦了擦手和嘴角,然后把垃圾精准地扔进了后面的垃圾桶。
他没有再看楚淮,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互动从未发生。
但楚淮注意到,接下来那节课,顾绥虽然依旧没听课,但也没立刻趴下睡觉,只是靠着椅背,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缓和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楚淮的桌角,多了一盒冰镇的,他常喝的那个牌子的饮料。
没有纸条,没有言语,就像它本来就在那里。
但楚淮知道这是谁放的。
他拿起那盒绿茶,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
他转头看向旁边,顾绥依旧维持着标准的入睡姿势,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
楚淮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饮料放在手边,然后翻开了课本。
互不干涉,但互有往来。
界限分明,却又悄然松动。
之后几天,依旧如此。
那种无声的交流偶尔会发生,短暂地打破沉默,又迅速归于平静。
一周后的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内容是一千五百米体能测试。
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跑完步,所有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气喘吁吁。
楚淮体能很差,小时候经常是进医院的主,直到长大后才稍微好点。
楚淮跑完直接瘫坐在地上,缓了半天,还觉得有些头晕恶心,强撑着自己去水龙头下冲了把脸,感觉稍微好了点,但喉咙里那股铁锈味和心悸感迟迟不散。
他靠在篮球架下休息,看着其他人三三两两地说笑着往回走。
顾绥也冲过了终点线,他的速度不快,但步子还很轻松,一看就知道没有尽全力。
他在一群累得东倒西歪的同学中显得格格不入。呼吸略微急促,但节奏稳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被他随手用手背抹去。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瘫软在地或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而是走到场边树荫下休整片刻后,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
水流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弄湿了衣领。
他喝水的姿态带着一种少年运动后特有的青春感。
楚淮收回目光,他缓了一会儿,感觉好点了,便跟着人群往教学楼走。
回到教室,空调的冷风一吹,楚淮猛地打了个寒颤,刚才跑步出的汗瞬间变得冰凉,贴在皮肤上,极其难受。
那股恶心头晕的感觉卷土重来,甚至更强烈了。
他趴在桌上,感觉浑身发冷,胃里翻江倒海。
放学铃响,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回家周末。
楚淮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周围的喧闹声像是隔了一层膜,嗡嗡作响。
“楚淮,走吗?”有还算熟悉的同学路过他桌边问了一句。
楚淮勉强抬起头,脸色煞白,摇了摇头,声音虚弱:“你们先走吧,我歇会儿。”
那同学看他样子不对,也没多说,点点头走了。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值日生还在打扫。
楚淮趴着,感觉意识都有些模糊,冷得牙齿都快打颤。他后悔极了,不该在剧烈运动后直接冲冷水,也不该对着空调吹。
就在他难受得几乎想吐的时候,一件带着体温还有洗衣液香的外套突然从天而降,盖在了他身上。
楚淮猛地一惊,睁开眼。
是顾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正站在他桌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不像平时那么冷漠。
他那件标志性的黑色连帽衫不见了,只穿着里面的白色短袖T恤,显然,盖在楚淮身上的外套是他的。
“……”楚淮张了张嘴,喉咙却因为跑完步干涩而发不出声音,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穿着。”顾绥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脸色很难看,可能感冒了。”
他说完,没等楚淮回应,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这件外套带来的暖意逐渐驱散了冰冷的寒意,虽然身体还是不舒服,但难受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外套上有很淡的香味,混合着一点运动后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真实感。
楚淮裹紧外套,低声道:“……谢谢。”
顾绥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值日生做完自己的工作也走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安静的空间里,只剩下楚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和顾绥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整理书本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楚淮感觉胃里那股恶心劲又上来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去洗手间。
“坐着。”顾绥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接了一杯温水过来,放在楚淮桌上,水面还冒着丝丝热气,旁边还放着一板药。
“这是……你去买的?”楚淮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顾绥离开那一小会儿是去弄这些了。
顾绥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指了指水和药:“吃点药会好点,想吐吐这。”他说完指了指垃圾桶。
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没什么温度,但做的事情却截然相反。
楚淮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他沉默地抠出两粒胶囊,就着温水吞了下去。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股暖流,似乎连胃部的痉挛都缓解了一些。
吃完药,他又趴了回去,药效还没上来,但心理上已经感觉好了很多。
顾绥看他吃了药,也没再说话。
他没走,也没玩手机,只是靠在旁边的桌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发呆,又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教室染成一片暖金色。两个身影,一个趴着,一个靠着,安静地待在空旷的教室里,谁也没有说话,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