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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泛起涟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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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车厢内气氛压抑。袁桢专注地开着车,王迪诺坐在副驾驶,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向后座。时砚知在后座,让贝亦行整个人无力地靠在自己身上。米蕾坐在另一边,焦急地从包里翻出手帕,不停地给贝亦行擦拭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我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米蕾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担忧。
“很久?”时砚知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动作轻柔地继续为贝亦行擦拭,眉头紧锁。
“他这是应激反应,躯体化了。”开着车的袁桢从后视镜里看了贝亦行一眼,语气凝重,“蕾蕾,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米蕾眼眶瞬间红了,默默地低下头,小声的说:“很抱歉,我不能说。”
贝亦行昏沉地靠着时砚知,意识模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只模糊地感觉到被一股熟悉而安心的气息包围着,虽然这个味道已经阔别太久太久,却依旧能触动记忆最深处的弦。
王迪诺忍不住扭过头,担忧地问:“他抖得这么厉害,脸色这么差,真不用直接送医院吗?”
“不行!”米蕾猛地抬头,反应激烈地脱口而出。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了缓语气,但依旧坚持:“我哥不喜欢去医院...家里有药,吃了药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仿佛听到了‘医院’两个字,昏沉中的贝亦行身体猛地一颤,无意识地更紧地往时砚知温暖的怀抱里钻去,寻求庇护。
时砚知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搂住贝亦行的手臂又紧了紧。
米蕾和时砚知合力把贝亦行安顿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时砚知就守在床边,目光一刻也未离开他苍白的脸。米蕾和袁桢则在房间的抽屉里轻声翻找着药物。
贝亦行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眼角不断渗出泪水,浸湿了睫毛,嘴唇微微翕动,模糊地、反复地呓语着。
“没事的,我哥情绪特别不好的时候,睡觉就会这样...会说梦话。”米蕾一边焦急地翻找,一边低声解释,声音里带着无助,“可是药放哪里了...明明应该在这里的,他已经很久没需要吃过药了。”
“我在。”
时砚知突然轻声回应,不是对米蕾,而是对床上的人。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贝亦行冰凉而微颤的手,另一只手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他眼角的泪痕,动作充满了怜惜。
米蕾翻找的动作猛地一顿,怔怔地看着时砚知温柔的动作。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击中了她——原来七年前,哥哥在医院病床上昏迷不醒时,反复痛苦呓语着的那个模糊的名字——是时砚知。
深夜,客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米蕾轻轻关上贝亦行卧室的房门,也走到客厅坐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看向时砚知:“时哥哥,你...你和我哥.....”
时砚知抬起头,目光沉静,没有任何回避:“对。”
这两句对话,让在场的袁桢和王迪诺面面相觑。
如果说米蕾的提问,像是在平静湖面的上,投入一颗石子,难免泛起一阵涟漪。
那时砚知的回答,就像是一根擎天柱,把激起涟漪的湖面,搅出一个巨大的旋涡。
袁桢还算淡定,震惊之余很快就恢复往日里镇定自若的神情。
王迪诺则是眼睛瞪得溜圆,虽然高中的时候,他隐约感觉时砚知对贝亦行的态度不太一样,但他天真的以为是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
“原本妈妈和舅舅再三叮嘱过我,不准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但不管了!”米蕾抽了几张纸巾,用力擦拭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声音哽咽着,开始缓缓道出那段尘封的往事:
在米蕾的印象里,那还是她小学的时候。贝亦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家,妈妈只告诉她哥哥暂时搬去舅舅家住了。
直到有一天放学,她还没进家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打砸声和争吵声——是爸爸和妈妈在吵架。她惊恐地看到爸爸狠狠打了妈妈一巴掌之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小米蕾吓坏了,哭着跑过去抱住妈妈。贝棠只是强忍着泪水,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妈妈没事,蕾蕾不哭。”然后擦掉眼泪,就开始拿出行李箱收拾衣服,一边收拾一边说:“哥哥生病了,病得很重,妈妈要去舅舅家照顾他,你愿意和妈妈一起去吗?”米蕾哭着连连点头。
在舅舅家的时候,米蕾经常看到舅舅和妈妈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言,唉声叹气。贝亦行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米蕾好几次想进去看看哥哥,都被贝棠严厉地阻止了,只说哥哥状态非常不好,需要绝对安静,过几天再看。小米蕾只能偶尔从门开关的缝隙里,瞥见妈妈在小心翼翼地喂哥哥吃饭,有时还会听到里面传来哥哥痛苦呕吐的声音。
又过了几天,情况似乎更糟了,贝亦行被送进了医院。
米蕾第一次在医院看到贝亦行时,他躺在苍白的病床上,紧闭着眼睛,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另一只手背上埋着注射针头,冰冷的药液正一点点输入他的身体。
护士正在低声和妈妈交代着什么,表情严肃。米蕾怯生生地慢慢走到病床边,细细打量哥哥毫无血色的脸,轻声喊了句:“哥哥?”
贝亦行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听到声音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可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却只是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米蕾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回去的路上,米蕾看到妈妈在车上偷偷抹眼泪,她忍不住问:“妈妈,哥哥到底怎么啦?”
贝棠回过神,慌忙擦掉眼泪,声音沙哑:“哥哥生病了,是一种很累很累的病,需要在医院好好治疗一段时间。”
米蕾追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好?什么时候能回家?”
贝棠扭过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神茫然,喃喃道:“应该...很快了吧,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安慰自己。
那之后,贝棠经常独自去医院看望贝亦行,尽量不带米蕾。有一次,米蕾缠得实在没办法,贝棠才又带她去了一次。
米蕾清楚地记得那天特别热,赶到病房时,她跑得满头大汗。
贝亦行还在睡觉,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竟然是被约束带绑在床上的!而且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消瘦,几乎是皮包骨头,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脆弱得像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他睡得极其不安稳,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极其细微痛苦的呜咽声,像是在挣扎着叫什么人的名字。
米蕾小心地凑上前,侧着耳朵想听清他在说什么,却惊恐地发现哥哥露在外面的手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青紫色针眼和淤青,而且即使在睡梦中,他的手也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哥哥的手背,指尖传来的却是冰凉的触感。
贝亦行仿佛被这轻微的触碰惊扰,身体猛地剧烈一颤。米蕾鼻头一酸,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每次从医院回来,心情都那么沉重,总是偷偷躲在房间里哭。
又过了大半年,哥哥终于出院回家了,但他变得沉默寡言,仿佛换了个人。
有一天,米蕾看到贝亦行独自坐在房间的地板上,面前是他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他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眼神空洞。
突然,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掉在地上。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把脸深深埋进双手之间,发出了一声极其沉重而绝望的叹息。
“哥,你怎么啦?”米蕾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贝亦行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米蕾看着满地狼藉,不死心地又问:“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找不到了吗?我帮你一起找,好不好?”
“弄丢了...”贝亦行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哀伤,“再也找不回来了.....”
米蕾看着哥哥单薄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抖动,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却能深切地感受到哥哥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难过。
就像爸爸妈妈吵架时,她也会感到的那种心被揪紧的难过。
她默默地坐到贝亦行身边,学着妈妈以前安慰她的样子,伸出手,非常轻非常轻地拍了拍哥哥的后背。
那瘦弱的、承担了太多痛苦的肩膀,仿佛终于得到了一个允许崩溃的信号,不再苦苦压抑,剧烈地颤抖起来,无声的哭泣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抽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哥哥离家读大学。认识简祁哥,并在简祈哥的介绍下,去董教授那里治疗,再到后来的创业。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哥哥情绪失控的样子了。
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