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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晚 ...

  •   后台出口是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墙根堆着破纸箱,纸箱里溢出一次性手套、带血纱布、用过的注射器。
      雨忽然倾盆,像有人把整盆脏水从天上泼下,砸在地面,溅起无数小血花。
      林煦安背着运动包出来,雨珠砸在他的身上,冲开血渍,像蜿蜒的小溪,把旧伤冲成新河。
      顾骁珩站在雨里,没撑伞,白衬衫瞬间湿透,贴出少年清瘦却倔强的骨骼,肩胛骨在皮下微微凸出,像两枚未孵化的蛋。
      保镖远远跟着,不敢上前,雨把他们的黑伞打成一朵朵残荷。
      林煦安皱眉,雨水分不开他眉头,只顺着眉骨往下淌,像给他戴上一副水铸的盔甲。
      “跟着我做什么?”
      顾骁珩:“回家。”
      “我家不在这。”
      “那就去我家。”
      少年语气认真,像在讨论天气,睫毛上挂着雨,像碎钻,一闪一闪。
      林煦安看着他,雨把两个人都淋得狼狈,却也把他们的轮廓洗得更锋利,像两柄刚出水的刀。
      半晌,男人低声:“小朋友,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顾骁珩走近一步,鼻尖几乎碰到他下颌,雨从两人之间落下,像一道透明帘子,把世界隔成两半。
      “我没开玩笑。”
      “我要你一晚,不是上床。”
      “那是什么?”
      “陪我喝酒、陪我说话、陪我……”
      少年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去,像雨里被浸湿的一小片纸,“等我睡着。”

      林煦安沉默,雨越下越大,巷口霓虹被水雾晕开,像一幅被水冲坏的油画,颜色顺着墙根往下淌,红配绿,紫配黄,脏得热闹。
      良久,男人开口:“好吧”
      黑色迈巴赫,后排隔板升起,把司机与后座隔成两个世界。
      暖气开得很足,林煦安拿毛巾擦头发,毛巾是新的,白底蓝边,带着柔顺剂香味,与拳馆的血汗泾渭分明。
      顾骁珩窝在另一侧,抱着膝盖,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显出少年薄薄一层肌肉,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兽,仍在警惕。
      林煦安问:“为什么找我?”
      顾骁珩想了想,睫毛上还沾着雨,眨眼时,雨珠滚落,像一颗小小的流星。
      “你身上,有活着的味道。”
      男人失笑:“汗味?”
      “不。”
      少年摇头,湿发甩出一道小弧,水珠溅到林煦安手背,烫得惊人,“是……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味道。”
      他声音低下去,像雨被地毯吸走,“我没有,烂命一条,撑着而已”
      林煦安转头看他,十七岁的顾骁珩,睫毛上还沾着雨,像碎钻,一闪一闪,随时会掉。
      男人忽然伸手,用粗糙指腹抹去那滴水,动作很轻,像触碰易碎的瓷器,指腹却带着拳茧,刮过少年皮肤,留下一道细微的、转瞬即逝的酥麻。
      污水巷的排水盖咕噜冒泡,像有人在水下断断续续说话。
      林煦安把运动包甩到背后,包拉链开了,里面装着他换下的廉价衬衫,被雨水浸湿一角,像未干就遭遇海啸的誓言。
      顾骁珩跟在他身后半步,白衬衫贴在肋骨上,透出少年人薄薄的线条,锁骨窝里盛着一小盏路灯,晃一下就碎。
      两人都有伞,却也不撑了——雨已经先一步跑掉,只剩风在巷口收拾残局。
      黑色迈巴赫泊在大门口,门把闪着冷银。
      司机老黄见人来,先一步钻出驾驶座,伞面尚未撑开,林煦安抬手示意:不必。
      他拉开车门,掌心在车顶垫了一下,防少年撞头。
      顾骁珩弯腰钻出来,动作极快,像猫跳上窗台,却在上车前回头,目光掠过林煦安的手——
      那手中指血流多了,比其余的几根更白,指背有旧疤,雨水在缺口里聚成小小镜面,映出顾骁珩蹙起的眉。
      林煦安垂眼,这种眼神他见得太多了,是嫌弃,是蔑视
      车门合上,世界被切成两半:一半潮湿,一半干燥;一半饥饿,一半尚未被命名的饱足。

      车停在一扇雕花铁门前,铁门自动滑开,门轴发出极轻的嗡鸣,像老人在深夜咳嗽。
      林煦安没下车,只问:“你家人?”
      顾骁珩耸肩:“出国了,房子空。”
      他推开门,赤脚踩在鹅卵石上,脚底被雨水泡得发白,踩在石头上,像踩在碎冰。
      回头,他笑,牙齿在路灯下闪了一下,“进来吗?”
      林煦安看了眼灯火通明却空荡的别墅,最终点头,像点给夜色看。
      水晶吊灯亮得刺眼,像一轮人造太阳,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毫无隐私。
      顾骁珩赤脚走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脚印,脚印很快被他自己的体温蒸干,变成淡灰色的影子。
      他打开酒柜,拎出一瓶龙舌兰,没拿杯子,直接对瓶喝,喉结上下滚动,像一枚被水冲走的石子。
      林煦安皱眉:“空腹?”
      少年用袖口擦嘴,袖口立刻被酒染成半透明,贴在手腕上,像一层新皮。
      “你管我?”
      男人叹气,叹气声极轻,像把空气推开一小圈涟漪,转身走进厨房。
      灯没开,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把厨房切成几块灰亮。
      顾骁珩摸到开关,却只按下一半——灯带亮起一半,像被谁掐住脖子,光线昏黄,刚好照出台面轮廓。
      林煦安把帆布包放在脚边,包底与地砖之间发出“噗”一声轻响,像把夜里的雨放稳。
      少年挑眉,没再坚持,只把身体倚在中岛,手肘撑大理石,看男人洗手。
      水龙头是旧式铜质,拧开时需先向上提一点点,再逆时针旋转 90°,林煦安一次到位,像提前预习过这座房子的脾气。
      水声“哗啦”,盖住少年肚子发出的轻微“咕噜”。
      冰箱双开门,发出“嗡”一声低鸣,像巨兽翻身。
      林煦安蹲下,目光掠过顶层:三文鱼、和牛、松露,被保鲜膜裹得严密,像尚未拆封的奢侈品。
      他伸手,从底层抽屉拿出:

      ·番茄 2 只,略软,表皮有细小裂纹,刚好成熟;
      ·鸡蛋 3 枚,壳带泥点,林煦安才发现,面前这个小少爷连看都懒得看的食材,他自己平时吃都舍不得吃
      ·小葱 1 根,根须尚湿,像刚被雨水叫醒。

      少年看着,没说话,指尖在台面敲出无节奏鼓点,像给一场尚未开幕的戏配背景音乐。
      林煦安关上冰箱门,声音极轻。
      锅坐上炉头,旋钮向左旋转 135°,蓝色火舌瞬间舔上锅底,像一场小型日蚀。
      番茄被置于水下冲洗,裂纹处微微外翻,露出晶莹果肉,一碰就碎。
      林煦安用刀尖在番茄顶部划十字,划口极浅,
      水沸,气泡从锅底升起,像一串被解开的珍珠项链。
      番茄入锅,30 秒,皮卷起,像旧信纸被火烤得蜷缩,露出里面鲜红的秘密。
      捞出,过冷水,指尖一捏,皮整片剥离,发出“嗤”一声轻响,像把过去一页日历撕下。
      案板是橡木,刀是德系陶瓷,刀刃映出少年半边脸——
      番茄被对半切开,籽囊晶莹,像无数小瞳孔,看向天花板。
      再切,再切,成 1 cm 见方小丁,每一块都均匀,像用尺子量过人生。
      少年忽然伸手,指尖捏起一块最小的番茄丁,放进嘴里,咀嚼声极轻,像猫在偷吃。
      “甜。”
      他评价得简短,却用舌尖把唇角那一点汁水舔净,动作极快,像怕被人看见。
      林煦安目光未动,只把切好的番茄丁拢成一堆。
      鸡蛋被逐一敲在碗沿,裂缝呈放射状,像三朵微型烟花。
      蛋壳被拇指与食指掰开,蛋液滑入玻璃碗,蛋黄完整,像三枚被日出托起的月亮。
      筷子是竹制,林煦安用三指捏住末端,顺时针搅拌不知道多少下,蛋液出现细密泡沫,像被唤醒的海。
      少年忽然伸手,指尖在蛋液表面轻点一下,抬手,蛋液拉出细丝,在空气里断裂,像一场尚未说出口的告白。
      “会腥吗?”
      “不会,我会煎透。”
      对话简短,却像在打暗号,每个字都被蛋液包裹,滑进未知深处。
      锅热,倒油,油是葵花籽,颜色浅黄,像被稀释的阳光。
      蛋液倒入,瞬间凝固边缘,像有人给月亮镶上金边。
      林煦安用铲子推,蛋液一层层卷起,像潮汐推沙,形成金黄蛋块,表面微微焦斑,像旧照片上的岁月痕迹。
      番茄丁倒入,翻炒,红色与金色交融,发出“滋滋”声。
      少年站在旁边,鼻尖轻动,柑橘味被番茄酸香压下去,像夏天被秋天收编。
      “可以加点糖吗?”
      “可以,但不用多,番茄够甜。”
      对话像在打乒乓球,球桌是锅,球是蒸汽,来回弹跳,却无人失分。
      锅换水,再次沸腾,挂面下入,面条在锅里舒展,像一群被解冻的银鱼。
      筷子轻搅,防止粘连,动作极轻,像在给一场梦翻身。
      少年忽然伸手,从旁边调味罐捏起一撮盐,撒进锅里,动作极快,像怕被发现。
      “我口味重。”
      他解释得含糊,却用指尖划过顾骁珩的手背。
      林煦安目光未动,只把煮好面条捞出,过冷水,再回锅,让面条与番茄蛋会合。
      最后撒葱花,绿色碎屑落在红色与金色之间,像给一幅油画点上最后一笔生机。
      碗是白瓷,直径 18 cm,碗底有一圈淡蓝花纹,像被水晕开的浪。
      面条被夹起,旋转,落入碗心,形成漩涡,漩涡中心是番茄与蛋,像一座被日出托起的岛屿。
      少年站在旁边,指尖在台面敲出无节奏鼓点,忽而停住,像被谁按下静音键。
      “能……多盛一点吗?”
      声音低,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馋,像小孩在讨要糖果。
      林煦安点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您不是还准备空腹喝酒吗”
      顾骁珩愣住,不高兴的撇撇嘴,他盯着那碗面,忽然笑,笑得眼角弯出细纹,像一尾鱼跃出水面。
      “手艺不错。”
      林煦安淡淡:“穷人孩子早当家。”
      少年吃面,吃得急,被烫得直吸气,吸气声像小猫喝水,鼻尖沁出细汗,汗珠挂在鼻尖,像一颗将坠未坠的露珠。
      林煦安伸手,把他垂在额前的湿发拨到耳后,指尖不小心碰到耳廓,顾骁珩一抖,耳尖红了,像被点燃的纸,迅速卷成一朵小玫瑰。
      楼梯很宽,铺厚地毯,地毯是深海蓝,踩上去像踩进夜。
      顾骁珩上楼,走到一半,回头,下巴搁在扶手,扶手是实木,被他体温焐出一小块热。
      “跟不跟?”
      林煦安站在客厅,没动,背脊笔直,像一柄插在鞘里的剑,“你说一晚,只是说话。”
      顾骁珩歪头,发丝垂下,像一缕被雨打湿的墨,“怕我吃了你?”
      男人淡声:“怕你后悔。”
      少年沉默几秒,忽然跑下来,踩在最后一级台阶,发出“咚”一声轻响,像心跳漏拍。
      他伸手,抓住男人手腕,指尖冰凉,掌心却烫,像一块被雪包住的炭。
      “不会。”
      “我从不后悔。”
      房间很大,落地窗对着花园,花园黑得像一池墨,偶尔有路灯透过树缝,洒进来,像墨里掺了碎银。
      顾骁珩打开衣柜,衣柜是嵌入墙体的,门一拉开,里面挂满衬衫、西装、校服,黑白灰,像一片被冻住的黎明。
      他扔给林煦安一件干净T恤:“新的,没穿过。”
      林煦安接过,指尖在面料上摩挲了一下,纯棉,带着柔顺剂香味,像一片被阳光晒透的云。
      顾骁珩已经转身,背对他,脱下湿透的衬衫,动作极快,像剥开一颗糖,糖纸被随手丢在地毯上,发出极轻的“啪”。
      少年脊背雪白,蝴蝶骨微凸,腰线收进西装裤,像一幅未干的水墨,墨线被水晕开,边缘模糊,却更锋利。
      林煦安移开视线,喉咙发紧,像有人在他喉结上系了一根线,线头被少年攥在手里,轻轻一拉,他便无法呼吸。
      换好衣服,顾骁珩钻进被子,被子是深灰色的,像一片被压低的夜,他拍拍身边,声音闷在棉絮里,“坐。”
      林煦安坐在床沿,背脊笔直,像一柄插在鞘里的剑,剑尖抵着地板,随时准备出鞘。
      少年侧躺,看他,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异常,像两颗被水洗净的黑石子。
      “讲讲你的事。”
      “什么?”
      “为什么打黑拳?”
      林煦安沉默很久,久到窗外的路灯都眨了一下,才开口:“我妈病了。”
      短短四个字,像刀,刀口极薄,一闪即没,却在他喉间留下一道看不见的血线。
      顾骁珩没追问,只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男人手背,那里有一道旧疤,像一条干涸的河床。
      “疼吗?”
      “什么?”
      “伤口。” 包装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兔子,他
      林煦安低头,才发现自己指关节又裂开了,血珠渗出来,像一粒迟到的红豆。
      少年坐起身,从床头柜翻出创可贴,撕开封口,动作笨拙,却认真,像给一件易碎的瓷器打补丁。
      贴完,他低头,在创可贴上吹了吹,温热气息拂过皮肤,林煦安手指微颤,像被风撩动的火。
      灯关了,只剩落地窗外一盏路灯,路灯的光被树影切割,洒进来,像一池被搅碎的月亮。
      顾骁珩窝在男人怀里,额头抵着他肩窝,呼吸轻得像猫,却烫得像火。
      “你会走吗?”
      “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走。”
      “……哦。”
      少年声音闷闷的,像被棉花堵住,却仍有小火苗从缝隙里钻出,“那现在几点?”
      林煦安看了眼手机,屏幕光映在他脸上,像给轮廓镀了一层冷银,“3:17。”
      顾骁珩伸手,抱住他腰,像抱一个大型抱枕,手指在他背后交扣,扣得极紧,像要把自己的骨缝嵌进他的骨缝。
      “别动,让我睡。明天不走好不好?”
      “嗯”
      顾骁珩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像一条被水抚平的绸带。
      林煦安没睡,他睁眼,看天花板,天花板是白色的,却被路灯映出淡灰,像一层被水晕开的墨。
      他低头,看少年,少年睫毛上还沾着汗,汗珠极小,却固执地挂在睫毛尖端,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他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那粒星,动作极轻,像拂去一粒尘。
      少年在梦里皱眉,像被惊扰,又像被安抚,眉头皱起又松开,像一朵被风吹皱的花,风停,花复原。

      天边泛起第一缕灰,像墨里掺了水,颜色被稀释,却更冷。
      林煦安起身,动作极慢,像怕惊动空气,他替少年掖好被角,被角是深灰色的,像一片被压低的夜,他把它拉到少年下巴,露出半张脸,脸在晨光里白得几乎透明,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血管,像一幅被水晕开的地图。
      捞起昨晚随意扔在地上的衣服,血已经凝固,衣服染血的地方硬巴巴的
      他把那张被雨水浸湿的二十万支票留在床头,支票边角翘起,像一片不肯落地的叶。
      走到门口,他回头,晨光里,顾骁珩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阴影,像两片被水浸湿的蝶翼。
      男人轻声:“再见,少爷。”
      声音极轻,像把空气推开一小圈涟漪,涟漪还没散,门已阖上,发出极轻的“咔哒”,像心脏跳漏一拍。
      床上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手指摸到那张支票,攥紧,支票边缘割进掌心,像一枚迟到的戒指,他其实也没睡。
      门合上的声音,比呼吸还轻。
      外面在下雨,细得像雾。
      林煦安拉高风衣领子,沿着空荡荡的林荫道往外走。
      路灯一盏一盏熄灭,像有人替他关掉了所有退路。
      他没回头。
      身后,二楼卧室的灯忽然亮了。
      顾骁珩赤脚踩在地板上,指尖攥着那张便利贴,眼尾烧得通红。
      少年对着雨幕吼了一声“骗子,我操你妈”,声音沙哑,却没人答应。
      回应他的只有院子里感应灯纷纷亮起的一片白茫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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