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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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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嘛?”阳西把游戏耳机摘下来,胳膊肘肘了下贺延。
贺延头也没抬:“学习。”
“哟呵!”阳西噼里啪啦打完字,点击发送后腾出视线:“什么知识需要贺大人专门学习?我看看——”
贺延单手抽出那本厚重的牛津高阶英文词典卡在旁边:“不给看。”
阳西:“……”
他歪过脑袋,“该说不说,你手臂力量可以。”衣袖被撸上去,露出截线条分明的小臂,阳西咂摸:“早知道去年就跟你泡健身房了。”
“啧。”贺延心情愉悦时总习惯性转笔,但惯性过强,以至于反应过来自己手执毛笔时,墨汁已经飞溅到脸颊、脖子、背心上了。
“我操!”阳西抓脸猴跳:“贺延你他妈乌贼啊!”
贺延含泪抿开唇心里的墨点:“……”
他拽出几张抽纸,“抱歉,我以为转的是黑笔。”
半分钟后,两个人面对面把上衣脱下,用湿纸巾擦掉皮肤上的墨汁。
“你咋也开始画画了?”阳西这才看清他遮掩半天的纸张,上面画着圆墩墩的几只“球”,小腿横七竖八的,“画这么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贺延吐出一口心酸气,把湿巾取下来,说道:“画的好我不得拍你脸上!”
“也是。”阳西弯身把寝室阳台外垃圾桶拖进来,揉皱纸团扔掉后,把贺延上上下下看完两秒,弓身:“贺大人,你不守男德。”
“嗯?”贺延把兼鬃笔架上,“说什么屁话。”
“我原本也是计划长腹肌的,但出了点差错。”阳西伸出手指,“给我摸摸,贺大人。”
“有多远滚多远。”贺延拍开他的手。
“害,塑料兄弟情。”阳西坐下,“贺大人,你知道薄肌加男大,两个词相加后的择偶优先权有多优先吗?”
听到某些字眼时,贺延眨眼速度变缓,一直等阳西话说完,他才回一句:“放心,不抢你女朋友。”
“也不是这么说,谁有本事谁拥有的事喽。”察觉到他语气有变调,阳西重新看向他的画作,转开话题:“我听说国画难死个人。就不小心帮莱克拿错次画,主要原因还不在你,你有必要专门去学个画吗?”
贺延闷闷跟了句:“正好好奇。”
“好奇就报课?我该叫你贺少的。”阳西抖了下,转身抽了件衣服套上,声音从衣服里传出:“不过你比莱克画得好多了,这几个毛球很灵动。”
“球屁球。”贺延气笑了:“老子画的鸡。”
阳西差点想寄在衣服里:“…………”
“问题不大。”贺延重新握上笔,“我主要是想入门,赏画先于作画,什么时候基本懂画,我大概就闲置这爱好了。”
“啧啧啧。”阳西把脏衣服揉进脏衣篓,帮贺延收卷背心时,又啧一声。
贺延看他一眼:“什么词,烫嘴?”
“不是。”阳西嘴角翘着摇头:“你骚骚的。哪个正经画国画的,裸着上半身画——没说你侮辱国画,但换个环境就比较带感了,嗯,对。”
“……”贺延心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就多余听一耳朵。
他把网站视频点开,无奈说一句:“打你的游戏,多吱一声,祝你连跪。”
“够狠。”阳西要带上耳机前,忽然说道:“贺少,你好好画。”
态度大反转,贺延疑惑:“嗯?”
“等你学成归来,”阳西笑道:“给我画八块腹肌,还比你多两块!”
贺延塞上耳机:“……”
跟视频跟完两遍,贺延摁揉指节。
“幸好连赢三局,带飞!”阳西把耳机挂脖子上,转过脑袋:“不错,有点鸡的样子了,我看看。”
说着,他准备把宣纸拎起来仔细观摩。
——“我操!”
他一尖叫,两个人就手忙脚乱起来,胳膊腿撞一起,倒吸凉气声音接二连三出来时,贺延问道:“怎么了?”
阳西看着桌面:“漏墨!”
贺延视线跟过去:本就不大的桌面上,用来垫纸的劣质纸被顺着拈走了;只余下深深浅浅、七零八落的墨迹,嵌入桌面,一片狼藉。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贺延心冷连带着身也冷,套上另一件睡衣后,去盥洗室打盆水,拧湿帕子清理桌面。
阳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延叹气:“我知道,不用讲。我昨晚回来顺带买绘画工具,店是旁边阿姨代守的,我找她要初学者用的生宣,因为不是很懂,我强调了句不要太熟。然后,她问我:‘七分熟可以吗?’”
阳西笑得打滚:“哈哈哈哈……”
“后面我自己拿,价位已经是店内最高了,”贺延精细擦着桌面:“结果拿回来漏墨漏成这样。”
“不是,哥,你这真悲惨得过分了。”阳西笑得发抽,“没事没事,福祸相依,说不定明天出门就撞见真爱——那什么,不会明天你还要去学吧?”
“嗯。”贺延点头:“两天一学。”
“行吧,贺少,你在助推英专生就业多样化的道路上起到功不可没的作用。”阳西撂下手机,过来帮他蹭掉最深的那点墨:“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刷视频吧,实在动不了一点。”
贺延横过小臂擦掉额头渗出的细汗:“不用跟我报备,阿西——啧,你的名字还真是让人亲昵不了一点。”
“……”阳西瘪嘴:“阿延,操。还真是,话风都变了。”
贺延笑一声,收捡画具时,确认手指间夹的是无墨笔时,利落转起来。
“那什么,”阳西把两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拎起那幅画,左歪头右歪头,“将就吧,毕竟是贺大人第一幅画,我来裱我们宿舍墙上——到时候谁走进518,都得先三拜九叩以表尊敬。”
“……”贺延笑出声:“有你真是我福气。”
阳·熬夜战神·西尚在激情开麦时,贺延累得手指连筋的发酸发胀,进浴室淋了一把,就横倒上床睡得死沉死沉的。
这晚睡眠质量不知道算不算好——但做了好久以来都未做过的梦。
噩梦。
他梦见砚台上的墨水气化成黑汽,散发出劣质墨香气息,把他呛了个半死后,黑汽就贯天通地地罩下来,追逐、挤压他……
清晨坐起来时,他甚至感觉双腿酸痛。
“国画真要命。”贺延把牙刷戳进嘴里。
提前五分钟进到画室,没见到藤椅上前颠后倒的桑柘,贺延还稍显遗憾。
不过下一秒,桑柘就跳出来了:“你来做什么?”
贺延挑眉:“周五,学画。”
“诶?见青没跟你说今天有活动吗?”桑柘疑惑,沉思片刻笑出声来:“我忘了他晚上不看手机——没事,画展你也能看。”
晚上不看手机,还是正常人吗?贺延心道完,又锁住下一个关键词:“今天有画展?”
“对啊。”桑柘把他往里引,“我朋友要带他学生们来参观、品鉴,求我求几次,总拂他面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随便摘了几幅画挂墙上,能观出朵花来就观,观不出来自己编。”
贺延吃笑:上辈子多深的孽缘,这辈子结这样的朋友。
进门便有了层要办画展的铺垫,但贺延从正门走到教学室,沿途经过的展画区,却没见到半点装饰——除进门处多贴了张水蓝色纸张,上面闪荧蓝勾出字样:“冰·心画展”。
和外门上的五个字一样的笔法,漂亮有形。
“老师好。”贺延喊道。
今天,周见青上身是件灰色连帽印花卫衣,下半身搭配水洗牛仔裤,听到声音时,目光还有些涣散,聚焦到贺延身上,轻轻点头:“你好。”
贺延心下点评:他老师有种淡淡的人机感。
联系到桑柘的话,他询问道:“今天不学吗?”
周见青:“读画也是学习。”
“有理。”贺延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转而看向他面前的画架,和先前一样,画的内容匪夷所思,唯一分明的是下面的数字,这次是:188。
好奇心把社交边界都震得后退两步,他上前一小步,倾身问道:“那,能读老师的画吗?”
周见青揉搓指腹里预留的粉彩末,说道:“你读。”
本意是让周见青解读给自己听的贺延:“……”他读的明白吗他。
席地而坐,贺延在他身旁左歪头右歪脑地看他细长的手指灵活刮蹭,单看手法,简直专业至极。
但,转到内容。
贺延皱眉:东旋西转,流动性是反常识的,再加上整体用色高糊。干盯着看久了,他真觉得生理性恶心。
“你心情不好?”他试图解读。
周见青摇头:“我暂时没有心情。”
没有心情和心情不好有什么区别?贺延神经麻了,不禁问:“老师,你之前——”
话没问完,教学室外忽而泛起声音,有汽车停下来,接着陆陆续续有压低的交谈声;那汽车驶离,脚步声稀稀拉拉灌入画室。
叽叽喳喳跟夏天的知了一样。周见青向前塌腰,掌心擦过脸颊贴在耳垂处,小声嘟囔了句:“好吵。”
“嗯?”贺延看向他。
周见青捂着耳说话:“出去。”说完,他缓缓眨眼,把这话兀自重复一遍,感觉不妥似的,又多添了半句:“看画。”
有点怪怪的。贺延多看了他几眼,但没多问:“好。”
品鉴区位于自由作画室之外,以一幅垂状拼贴画为分界,似分未分。
桑柘朋友同桑柘对坐在边角的桌上,聊得风生水起——完全忘了自己还带了一组学生来。
于是学生们便自己驻足到画前,偶尔互相交流意见。
贺延混在学生中,视线在四幅画上流转,注目于第三幅《无名》时,那种才经历过的眩晕兼恶心感又升腾起来,他下意识反应:这不会是周见青的画吧。
往下看到标注的作者:周见青。
贺延无奈一笑:果然。
心里浮起一种自己多多少少有点看画水准的窃喜,转身迈向下一幅画时,他差点用胸膛把对方怼出三米外。
看清是周见青时,贺延笑容僵住:“……”莫名心虚是怎么个事。
他没话找话:“老师好。”
周见青退开一步:“你不用管我。”
颇有传统师父风范,贺延点头:“好的。”
墙上四幅,前两幅是桑柘的,分别为《梅》、《百转千回》;后两幅是周见青,都叫《无名》,前一幅水墨,后一幅彩墨。
“《百转千回》,真正的大家之作。那叫什么,‘似与不似’的美学观复现。”
“对,积墨和泼墨精确平衡,浑然天成。不过,那幅《梅》,总让人不舒服,感觉是:笔法和画面是活的,但梅花和作者是‘死’的。有点瘆人。”
“瘆人,用词过度了,你看这幅《无名》,漩涡一样就给我吸进去了,眩晕感像噩梦——看得我鸡皮疙瘩乱飞。但下一幅《无名》,你别说,境界真开怀,明艳却苍白,这一进一出,我感觉我还得学半辈子才跟得上。”朱星誉点评。
噩梦……贺延非常认同:昨晚他做梦就是这样的,《无名》把感觉画实在了——这算是好画的标准之一了吧?
最开始说话的小兄弟跟话:“说得好。不过我记得导师说,《无名》系列是个17岁的少年画的。我们这的,至少都学了三年,还没别人新入门的画的好,落差好大。”
“17岁?”
“嗯哼。”小兄弟乱瞄了两眼:“导师来了,问他不就知道了。”
以正当理由偷听完,贺延一惊,下意识看向周见青时,却见他独自一人在垂状拼贴艺术品里摸玩垂线,安静得像哑巴。
这人怎么……他不太敢上前打扰,只是顺着他的方向挪个两步,让余光视野更开阔些。
品鉴室没想象中的大,加上本身集体观赏便是学术性活动,所以句句点评几乎是声声入耳。
桑柘朋友从画上移开视线,应该也是受了自己学生对《梅》的点评,说道:“还没走出来?”
桑柘摇头,笑容有些牵强。
“太深情也不是什么好事。”桑柘朋友抢先他一步说话,用折扇拍拍他肩:“我学生对你小徒儿感兴趣了,去聊聊?”
桑柘转笑:“那我话可就多了。”
“真才17岁?”女生指着第四幅画:“这墨韵走向,还有渗透效果,好有灵气,也太绝了吧。”
会夸。贺延听完几耳朵,略微大胆了点,去唤了声周见青:“老师,去听听?”
周见青眸光晃荡两秒,两指捻重:“好。”
“他色感好强,审美绝对顶。你看那层罩染,至少十几遍吧,但成色简直了。”
……
“我记得老师说:画人不可无年,书人不可无年。你们不觉得这种早熟性的灵气,很不值钱吗?我十七岁还在练基础呢,他就急于求成画大作了……而且,真正的大作应该是:墨骨为魂、色不掩墨。他这,功夫还差之天堑吧。”朱星誉伸手比了个大叉。
他声音和情绪同频,激动了些:“我六岁开始学,我爸曾因彩墨画公拍破千万……如果我爸在这,估计会叫他先把基础打牢,再谈其他。”
贺延越听越不对味:国画界在他印象里那么清高之地,居然也有经典父辈论说者。
“你这样说的话,那幅水墨,也有问题。太压抑了,国画是轻盈而平淡的,他纯粹是背离了国画的初衷,不叫创新,叫离经叛道。”
“不会评别乱评:单单取出‘石色跟墨色的对冲’就能让某些人自惭形秽。更别说他的用笔了……你以什么标准在评啊,拿国展金奖吗?”
朱星誉也不甘示弱:“技法没臻于成熟,这点是事实……”
贺延眉心皱沉,虽说好坏兼有,但部分言辞挺尖锐的,他有种去看一眼周见青的生理冲动。
但随之,身后有小声:“好吵。”
那两人声音分贝不算过分,这是隐喻还是事实?贺延侧转脖颈,看向他老师时,却呼吸一紧。
方才还和他并排站的周见青,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他身后,像把他当“盾牌”竖在胸前。黑得发亮的眼睛微微向上,在看他。
贺延脑子彻底宕机:
这动作,是信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