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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只要你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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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黎明的头向后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到地上。事情终究还是朝着他最坏的猜想发展了。
他现在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是为了报复陶迎丝吗?说着很好听,把自己的妈送给别人,听起来很伟大似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种拙劣的表演终会被撕掉丑陋的皮囊,露出荤腥的臭味。
从前常常被别人骗,他以为骗是一种生存的手段。整天想着怎么骗别人,自己也被骗得体无完肤。骗才翻过身来,刀背变成了刀锋。
车黎明闭上眼睛,不知道该解释什么。是继续伪装成一个狡辩的骗子,还是坦诚做一个诚实的混蛋?
闵生执住车黎明的手,不断想要扑灭调子里面的哭腔。
“明明是你的妈妈,为什么要让给我……我应该知道她不是妈妈,却还在你面前笑,这么开心,不知道你有多难过。”闵生一席话彻底搅碎了车黎明死水一样平静的心情,“你对我好得太过分,我高兴,但是更难过。”
“你……”车黎明吃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情景已经出现了太多遍。奶奶去世的时候,闵生说答应了奶奶要照顾他,明明需要被照顾的人是闵生才对。
假大空的话从闵生嘴里说出来,蜕了一层皮,成了一定会实现的诺言。他刚刚也是犯迷糊了,或许他一直都在犯傻。总以为闵生会怪他,会怪他。
其实只要他不再说假话,就是闵生的愿望。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车黎明语无伦次了,“我真的不需要,我只要你一个人高兴就好。”
“但是我一点也不开心!”闵生含着泪,双脚尖在地上画杠杠。
车黎明坐了起来,牵着闵生的手,轻轻唤着,“闵生?”
闵生真的很聪明,一点都不傻。
从前那种只想保护他,把他藏在身后不让任何人看见的想法从头到尾都错了。他认为闵生不懂,一切都为他做好打算,可以他什么时候询问过闵生的想法?
相亲的那天,闵生和小孟聊得这么开心,不是因为投机。因为他们是一类人。车黎明自始至终都是把自己和闵生划为两种人。他承认他爱他,也消灭不掉一直以来的惯性思维。
“我不怪你。”闵生又说,“我知道妈妈不会回来了。陶阿姨是一个很好的人,多一个人对我好,多一个人关心我,这种感觉很好。”
“但是,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闵生用力擦干净眼泪,坚定地说,“妈妈说过,人不能太贪心。有一样最好的,就够了。”
车黎明将闵生拉到怀里,含着泪吻他的脸颊。
车黎明就是太贪心了,一口气想要解决所有事情。哪想着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他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会心疼他。
他要这一个最好的,也就足够了。
为了闵生更好的理由而骗他,跟直接害没有区别。
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了。
以前他一直让闵生相信他。闵生真的一直相信他,被骗了,还要背着车黎明擅自加给他的负担,好像闵生多对不起他似的,自己多伟大无私一样。
有人陪着,眼前的所有问题,都不是事儿了。连信任都没有,不是事儿也变成事儿了。
“再也不瞒着你了。”车黎明闭上眼睛,“以后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闵生倚在车黎明的怀里小声地哭,流下来的像是洗濯伤口的水,哄着伤口快些愈合。
“嘶。”闵生头一偏正好碰到车黎明的手,车黎明忍不住惨叫一声。
“啊!”闵生急得站起来,要冲出去找医生。
“没事没事!”车黎明直挥手让他回来。闵生重新坐下,脸色发粉,揣手揣脚看起来很乖巧,说:“哥,这么大个人了,还哭了,笑人。羞!”他笑了,手指在泪痕满布的脸上刮。
车黎明涨红了脸,拿手背胡乱擦了擦,“你还好意思说我了!那是疼的!”反应过来,其实是闵生在缓和气氛。脸上本来僵得痛,一哭一笑,也舒展开,不冷了。
过了两天,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原来的宁静。闵生和成亮回老家,去养老院里上班去了。
尽管两人再不舍,家快没了收入,家里面水电都停了。每天钱就往外处流,车黎明躺在床上,手痒得慌。
他是习惯忙碌的人,闵生出去上班了,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除了杵着拐杖去楼下跳两圈,动动嘴吃个饭,实在不习惯。恨不得拄着拐杖出去找钱。
等修好车,身体好了之后,他就带闵生去省会的城市去看病。他认识一个师傅的妈妈就在那里看脑袋,以前话都不会说,现在还能约麻将了。
闵生去的那家养老院便宜,里面住的都是些没人管的老头老太太,环境很坏,不过不挑人,手脚麻利能照顾病人就行,开两千块钱一个月。
这闵生做过的工钱最高的工作。就算再苦再累,看到红彤彤的钞票,都不是事儿了。
车黎明数着日子,偶尔和闵生通电话。
闵生照顾老人,说常常半夜都睡不了觉。胃口也不好。
车黎明只能干着急,急忙拿拐杖出去走了一圈。没驯服不听使唤的右腿,还差点摔了。
“哥,今天被一个老婆婆骂了。我看她整天躺着,就帮她按腿。她醒了,指着我骂我。院长说她瘫痪了,心里面不好受。所以说我不怪她,让她骂,我就不听好了。”
“你也要多下床走走,睡久了不舒服。等你回家了,我也给你按按腿。”
“哥,今天我背一个叔叔去医院里面,他很感谢我,说我辛苦了。我说不辛苦,因为他很瘦很轻。他给我钱,我不要。他看起来比我更需要。”
“哥,今天小哩又来了。她现在在外面实习,我给她买了一件衣服,我好开心,比自己得十件衣服还要开心。她给我买了一大堆吃的。哥,你说妹妹真的能找到吗?”
“陶迎丝阿姨今天来了,她问我你怎么样了。她很担心你。不过我听你的话,我没有让她进屋。她这段时间没有来了。”
“哥,”
闵生在电话那头嗫嚅了,那泪珠凝固在手机屏幕上,传到了车黎明这头。
“想你了。很想。”
两个人都不怎么善于表达言辞。“我想你”说出口都是沉甸甸的。除了童年的十年和被拐骗的两年,两人还没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
车黎明不记得自己挂断电话的时候说了什么,也许是“不要哭,我很快就恢复”,也许是“你做的很棒”,也许也是“我很想你”。
坐在医院的梧桐树下,车黎明握着带绒毛的小叶子,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他怅然若失了,抚摸着手心,止不住偶尔心头突突乱跳。周围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他只等着衣兜里面的一通电话号码。
车黎明想起了那时在出租屋时,他从马路牙子爬上来,就能看到闵生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走进去,一面摸摸饭碗,一面挠挠脸颊,等着远处的一抹手电的亮光。
住院的这段时间,反而让车黎明更理解闵生了。等啊等,只能干等,看焦躁在空气里抽丝剥茧,发酵生芽。人没法动弹,把秋水望穿,石头看出花,把墙看锈,又是另一种痛苦。
他的心脏会呼吸似的,紧紧一缩,缓缓一张,又痛起来了。
盼天盼地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车黎明还没完全恢复,杵着拐杖上了火车。离家越近,他的心跳就快一分。
他离闵生多近啊,他离他,比他胸膛里的心还要近。
他早就想转回家里的医院,但是之前病情太严重不能久坐,又不想再麻烦成亮他们,自顾自在外地的医院住下了。
车黎明第一次住院,第一次知道有保险这种东西。从前有人找他卖保险,他还以为别人是骗子,没信。
以后给闵生买上,方便看病。给自己买点,看病也省点钱。
车黎明买的火车硬座,半天下来脖子酸痛无法动弹。车到站了,电话响了。
“哥,你到了没有?”是闵生,今天为了来接车黎明请了一天假。
闵生一周工作六天,休息一天。
车黎明被人群推着艰难往前走,头夹着手机,“到了到了。”
车黎明在人群中张望复张望,觉得人人都像那个傻大个儿,幻视了好几次,手也在抖。附近的人看到路中间有个瘸子,啧声不断。
车黎明当没有听见,满心只有一会儿的见面。
那个时候还没有普及视频通话,去网吧才能打视频。一月未见,闵生是瘦了还是胖了?是白了还是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厌食症好没有?上班是不是受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