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雨夜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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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在修复室待到暮色四合。台灯的光晕圈住半张工作台，屏风上的玉兰刻痕已补了大半，新刻的木茬泛着浅黄，与旧木的深褐形成温柔的过渡。他对着图纸比对再三，指尖抚过那道刻意留粗的线条——像极了当年陆时用铅笔在草稿上画错的那笔，彼时少年笑着把橡皮丢给他，说“沈大画家也有手抖的时候”。
窗外的天彻底暗了，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青石板路的水声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远处夜市摊的叫卖声，倒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生气。沈砚收拾工具时，瞥见矮柜上的牛皮纸信封，忽然想起陆时鞋边的泥渍——这个时节的临州，只有老宅后巷那片没铺水泥的空地会沾这种带着青苔的湿泥。
他抓起钥匙往外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博物馆馆长发来的消息，说开发商那边催得紧，明日一早要召开文物保护评估会，让他务必带着屏风的修复进度出席。沈砚盯着屏幕皱眉，指尖在“开发商”三个字上悬了许久，终究还是回了个“好”。
雨丝打在脸上微凉。他没打伞，任由头发被淋得半湿，沿着博物馆后墙的小巷往老城深处走。这条路他走了二十多年，闭着眼都能数清有多少级台阶。巷口的修鞋摊还没收摊，老李头戴着老花镜在补一双棕色皮鞋，鞋跟处的磨损痕迹看着格外眼熟。
“小沈？这么晚还往外跑？”老李头抬头瞅了他一眼，手里的锥子在鞋底扎出个小孔，“刚才陆小子来过，说等你不下雨了就去老宅看看，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沈砚的脚步顿住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也就半个钟头前吧，”老李头往鞋缝里塞麻线，“手里攥着个铁盒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对了，他还说你爸当年埋的那坛酒，可能没被拆迁队挖着。”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他爸爱酿酒，临走前在老宅的玉兰树下埋了一坛青梅酒，说要等他和陆时三十岁那年开封。这事他只跟陆时提过一次，没想到对方记了这么多年。
雨势渐大，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沈砚从老李头那借了把伞，拐进通往老宅的巷子时，远远就看见那栋爬满爬山虎的青砖瓦房亮着灯。昏黄的光从雕花木窗里漏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
院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吱呀作响。院里的玉兰树比三年前粗了不少，枝桠上还挂着几个没摘干净的干枯花苞。陆时蹲在树下，手里拿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正用石块小心翼翼地撬锁。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倒显出几分少年气。
“你怎么来了？”陆时的语气带着点意外，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我也是刚找到这盒子，当年你说藏了宝贝，我找了三天才在墙缝里摸着。”
沈砚走近了才看清，铁盒上印着褪色的奥特曼图案，是他们小学时最流行的款式。“这里面是我们攒的球星卡，你说要等集齐一套就去换签名照。”
“可不是嘛，”陆时终于撬开了锁，往里看了一眼就笑出声，“你还偷偷塞了张女生给你的情书，说万一以后娶不到媳妇就拿这个回忆。”
沈砚的耳尖有些发烫，伸手去抢，却被陆时躲开。两人在雨里拉扯了几下，伞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淋湿的衬衫贴在皮肤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的起伏。陆时的手不小心按在他的腰侧，那里有块浅浅的疤痕——是十二岁那年爬树掏鸟窝摔的，当时陆时背着他跑了三公里去医院，球鞋磨破了都没吭声。
“别闹了。”沈砚先松了手，弯腰去捡伞时，看见铁盒里除了球星卡，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半大的少年挤在玉兰树下，左边的那个穿着白衬衫，嘴角沾着蛋糕奶油；右边的穿着运动服，手里举着半块没吃完的青梅糕。背景里的玉兰花开得正好，白得像堆在枝头的雪。
“这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拍的。”陆时的声音低了些，“你说要去北京学文物修复，我跟你吵了一架，说临州这么多老东西等着修，出去干嘛。”
沈砚没说话。他记得那天的事，陆时把他送的钢笔摔在地上，说他忘本。后来他偷偷回来看过，那支钢笔被陆时捡了回去，用胶带缠了又缠，现在还放在博物馆的展示柜里，作为“市民捐赠的近代文具”展出。
雨不知何时小了，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陆时手里的铁盒。沈砚忽然发现，盒底刻着一行小字，是用圆规尖刻的，歪歪扭扭却很用力——“沈砚和陆时，永远是好朋友”。
“我今天去评估会现场看了，”陆时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滤得很轻，“开发商那边确实有人搞鬼，把老宅的保护等级偷偷改了。但我找到了当年的批文，明天开会就能翻案。”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盖着红色的公章，“还有，你爸那坛酒，我刚才挖着了，埋得比想象中深。”
沈砚看着他手里的批文，忽然明白对方这些日子的周旋并非虚言。陆时总说他活在过去，可真正守着回忆不肯走的，或许从来都是这个嘴上说着“少年人胡诌当不得真”的家伙。
“明天的会，我跟你一起去。”沈砚捡起地上的伞，撑开罩在两人头顶，“那坛酒，等保住老宅再开封。”
陆时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窗子里的灯光还要亮。“说话算话？”
“嗯。”沈砚点头时，鼻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额头，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雨声淅淅沥沥，玉兰树的叶子上滚下水珠，打在铁盒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时光在轻轻叩门。
远处的评弹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唱的是“两意相投，共赴白头”。沈砚低头看着铁盒里的照片，忽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裂痕，早已被岁月悄悄填满。就像这老宅的砖墙，看似斑驳，骨子里的根基却从未松动。
陆时把铁盒放进怀里揣着，像是怕被雨水打湿。“走吧，雨快停了，我知道有家馄饨摊还开着，加双倍辣油。”
“你不是不爱吃辣吗？”沈砚跟上他的脚步，看着对方的背影忍不住问。
陆时回头冲他笑，路灯的光晕在他眼里碎成星星。“某人爱吃就行。”
油纸伞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紧紧依偎着。巷口的老李头收拾好摊子，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摇摇头，笑着往家走。临州的雨啊，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会在某个雨夜，轻轻落在对的人耳边。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雨夜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