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讲者费价目表 ...
-
六月的最后一天，西湖被一层轻薄的白雾裹住，水汽贴着水面缓缓浮动，像极了眼科检查里角膜水肿时的朦胧状态。瑞霖制药和清眸医疗合办的“干眼诊疗新进展”论坛，就设在北山街78号的民国老洋房里。青灰色的砖墙缝里渗出淡淡的霉味，混着庭院里栀子花开出的甜香，形成一种怪异又和谐的气息，像极了这场论坛表面光鲜、内里复杂的本质。
洋房门口立着四排易拉宝，红色的宣传画面在白雾里格外醒目。最显眼的一行字用鎏金字体印着：“国家级继续教育学分4分，扫码报名即送定制保温杯”。林雾绕到易拉宝后面，蹲在花坛边假装系鞋带，手里的备用机悄悄对准二维码扫了过去。页面跳转后，一串缴费信息跳了出来：会务费800元，学分费200元，备注栏里写着“费用含自助午餐、两次茶歇及伴手礼一份”。
她看着屏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像握着激光笔轻轻对准角膜——不疼，却足够让隐藏在暗处的人下意识眨眼。所谓的“免费学分”从来都是噱头，羊毛终究出在羊身上，只是这羊毛剪得比她想象中更狠。
签到台后面的白墙上，贴着一张A3大小的打印纸，标题用加粗楷体写着《本次论坛专家出场费及相关税费明细》，字迹工整得像医院里的病程记录：
- 主任医师：4人，每人发言30分钟，出场费8,000元/人
- 副主任医师：6人，每人发言30分钟，出场费5,000元/人
- 住培导师：12人，每人主持/点评30分钟，劳务3,000元/人
- 专家茶水补贴：300元/人
- 专业摄影服务费：150元/人
- 合计金额：98,000元
林雾拿出手机，调整到最高分辨率，把价目表从头到尾拍了个遍。拍完后，她打开图片编辑软件，在明细下方的空白处P了一行小字，字体颜色调得和原文接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98,000元刚好能买10双Jimmy Choo经典款高跟鞋，或为1位贫困患者支付1次屈光晶体植入手术的费用”。
她把修改后的图片发到一个名为【走穴情报局】的500人匿名群里。这个群是她上个月通过瑞霖的老销售加上的，里面全是医疗行业的“圈内人”，从药企代表到医院行政，再到偶尔冒泡的专家助理，消息流通快得惊人。图片刚发出去，群里瞬间炸出99+条消息：
【用户A】：好家伙！剑宗（圈内对眼科专家的戏称）现在按分钟卖“内力”了？8000块半小时，这良心价我都想转行当医生了！
【用户B】：求高清□□原图！我这就发给市医保局的朋友，让他们看看专家的“课外收入”有多丰厚！
【用户C】：上次XX论坛的出场费才6000，清眸这是下血本了？看来是为了后面的产品推广铺路啊！
林雾没再看群消息，把手机揣回口袋，走到签到台帮忙分发胸牌。胸牌是亚克力材质的，正面印着专家名字和头衔，背面贴着一枚小小的RFID芯片——她早上偷偷问过会务组的同事，这芯片里不仅录了专家的身份信息，还藏着出场费金额，等会议结束后，财务会根据芯片记录直接把钱打给专家，省去了签字确认的麻烦。
九点整，会场大门缓缓打开，专家们簇拥着走进来。最前面的是四位主任医师，白大褂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飘动，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像武侠小说里大宗门派的掌门；紧随其后的副主任医师们袖子卷到小臂，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时不时低头讨论几句，像负责打理门派事务的内门长老；最后面的住培导师们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攥着笔记本，眼神里带着点拘谨，像刚下山历练的小师弟。
林雾站在签到台后，微笑着给每位专家递上胸牌。“李主任，您的胸牌，座位在第一排中间。”“王老师，这是您的伴手礼券，茶歇时可以去门口领取。”她一边寒暄，一边用手轻轻碰了碰胸牌背面的芯片——
“滴——”主任医师A的胸牌贴近手机时，屏幕上闪过一道绿光，显示“8000元”；
“滴——”住培导师B的胸牌闪过一道蓝光，显示“3000元”。
林雾在心里默默叹气：这哪是什么胸牌，分明是印着名字的银票，每一张都明码标价，把“学术会议”变成了一场体面的交易。
十点半，茶歇时间到。会场两侧的长桌上摆满了食物：法式马卡龙堆成小山，星巴克的纸杯整齐排列，旁边还放着水果拼盘和小蛋糕。而在长桌最里面，放着一只透明的亚克力盒子，里面整齐码着十双Jimmy Choo高跟鞋，银色的鞋跟闪着水钻的光芒，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像一排被精心打磨过的微型角膜刀。
会务总监张姐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林雾说：“今年预算超了，这鞋是A货，不过做工特别好，专家们肯定看不出来。你等会儿盯着点，别让学员们乱动。”
林雾点点头，目光跟着副主任医师D移动。D端着咖啡走到亚克力盒前，左右看了看，迅速把盒子抱起来，转身往休息室走。高跟鞋的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哒哒”的节奏，清脆的声响像房角镜轻叩前房时的动静，每一下都敲在林雾的心上。
她悄悄跟在后面，打开手机的摄像功能，镜头对准D的动作。只见D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迫不及待地拆开亚克力盒，拿出一双鞋试穿。就在这时，鞋盒的内盖掉在地上，露出一张指甲盖大小的二维码。D弯腰捡起，用手机扫了一下——页面跳转后，出现一个微信群的加入界面，群名叫“高仿Jimmy Choo售后群”，需要输入暗号才能加入。
林雾屏住呼吸，看着D输入暗号：“屈光晶体”。群成功加入后，置顶公告弹了出来：“本次赠鞋买一送一，赠送的是角膜地形图定制鞋垫，根据每位专家的角膜曲率数据专属定制，限量20份，先到先得。”
林雾把这段视频剪成3秒的GIF，再次发到【走穴情报局】，配文：“剑宗专属福利，假鞋配真医疗数据，这波操作绝了！”
群里瞬间刷屏：
【用户D】：鞋垫能把足弓曲线改成角膜曲率吗？我也想要一双，走路都能想起做手术的感觉！
【用户E】：求群链接！下个月我导师生日，送这个比送红酒有新意多了！
【用户F】：清眸这是把专家的角膜数据都收集了？细思极恐啊！
下午一点半，论坛结束。洋房门口的阳光变得格外刺眼，直射在地面上，像患者刚做完TransPRK手术（经上皮激光角膜切削术）后遇到的眩光，让人睁不开眼。专家们陆续走出会场，把胸牌随手丢进门口的回收箱里，金属扣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像赌场里筹码落桌的动静，带着一丝交易完成后的轻松。
林雾等到所有人都走光，蹲在回收箱前，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RFID芯片一个个抠出来。芯片还残留着专家们的体温，摸起来温热，像刚从角膜保存液里取出来的内皮细胞片，带着生命的温度，却被用于冰冷的交易。
她把所有芯片装进一个真空密封袋，然后放进快递盒里，填写快递单：
- 寄件人：复明论坛会务组
- 收件人：沈照
- 收件地址：N城
- 备注：角膜级流动性，T+0赎回（“角膜级”是圈内对高价值、高敏感物品的戏称，“T+0赎回”则暗示这些芯片里的数据可即时变现）
快递员取走包裹后，林雾站在洋房门口，看着西湖的白雾渐渐散去。她掏出手机，打开【走穴情报局】，看着群里还在讨论高跟鞋和定制鞋垫的消息，忽然觉得一阵疲惫。这场看似光鲜的学术论坛，终究成了一场利益交换的盛宴——药企赚了推广费，专家赚了出场费和礼品，只有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患者，还在为高价治疗买单。
她拿出备用机，点开“Frozen365”的云端文件夹，把今天拍的价目表、GIF图和芯片照片都上传进去。文件夹里的文件越来越多，像角膜上慢慢堆积的沉积物，终有一天，会成为揭开真相的关键证据。
林雾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地铁站。阳光依旧刺眼，但她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坚定。她知道，像这样的“暗涌之宴”还有很多，但只要她坚持收集证据，总有一天，能让这些隐藏在暗处的交易，暴露在阳光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