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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普济禅语与老井残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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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寺的晨钟在雾霭里撞出三响时,江叙的皮鞋已沾了满脚露水。青石板路蜿蜒向上,禅房的木门虚掩着,檀香从门缝里漫出来,与“蜂王”墨水里、旧钞上的味道如出一辙——这熟悉的香气让他指尖发紧,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的微型录音笔,那是林砚今早塞给他的,“万一他说关键信息,至少能留个凭证”。
住持捧着褪色的佛珠在门口等,面色比昨日更凝重:“了尘师傅说,只许江施主一人进禅房,且不能带纸笔。他身子弱,怕是经不起长时间问话。”
林砚在石阶下停步,对着江叙递了个眼神,唇语无声:“注意他的微表情,愧疚是真的,隐瞒也是真的。”江叙点头,跟着住持推门而入。禅房里只摆着一张蒲团、一张缺角的木桌,了尘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僧袍,背对着门坐在蒲团上,银发如霜,垂落在僧袍的肩线处。
“令尊江振海,是个心善的人。”了尘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没回头,却准确地叫出了江叙的身份,“十年前他来寺里,问我‘周姓香客’的事,我没敢说。现在想来,我这十年的闭关,不过是自欺欺人。”
“您知道‘蜂王’是谁?”江叙放轻脚步,在木桌旁的矮凳上坐下,录音笔的红灯在袖口隐隐发亮。
了尘终于缓缓转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愧疚,眼底蒙着一层水雾:“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的脸。每次他来,都戴深色鸭舌帽,口罩拉到鼻梁,连说话都用变声器,只有左手腕上的银镯子,会在递东西时偶尔露出来——那镯子磨得发亮,像是戴了很多年。”
“银镯子!”江叙猛地攥紧拳头,父亲的笔记里确实提过“左手银镯”,当时以为是无关的香客细节,现在想来,竟是“蜂王”藏不住的特征,“他让您递什么东西?和我父亲的失踪有关吗?”
“有关。”了尘的手指扣住蒲团边缘,指节发白,“他让我转交过一张‘请柬’,上面画着槐巷老井,写着‘十年债,井里还’。我劝令尊别去,可他说‘查了这么久,不能半途而废’……”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得弯下腰,住持连忙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温水,“施主,师傅的肺疾犯了,今日只能说到这了。”
江叙接过温水递过去,瞥见了尘的手腕——那里没有任何疤痕,也没有戴过镯子的痕迹,看来“蜂王”从未让他近距离接触。走出禅房时,林砚已在石阶上整理线索,晨光恰好穿透雾霭,落在他摊开的笔记本上,“银镯子”三个字被圈了红圈。
“他没说谎。”江叙把录音笔递过去,回放时了尘的声音断断续续,“槐巷老井”“十年债”“银镯子”的字眼格外清晰,“他的愧疚不是装的,而且刻意避开‘蜂王’的样貌描述,说明要么没见过,要么被威胁到不敢提。”
林砚按下暂停键,指尖在“银镯子”上敲了敲:“小夏子刚发消息,普济寺附近的‘福源香烛店’十年前常卖这种檀香,店主说买香的是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总低着头,左手戴银镯子,付钱时用现金,指尖缺了一节——和苏静、李师傅说的特征完全吻合。”
两人立刻驱车往槐巷赶,路上江叙翻出父亲的笔记,在1999年3月14日的页脚,终于找到那行被忽略的小字:“槐巷老井,有瓷”。“‘有瓷’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字迹问林砚。
“可能是指老井里有瓷器,或者‘瓷’是某种暗号。”林砚接过笔记,对着光看,“字迹比其他地方重,说明父亲写的时候很用力,可能是怕忘记,也可能是意识到这是关键线索。”
槐巷的老井藏在断墙之后,井口被半人高的野草围着,井沿上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还留着几道深深的绳痕。张弛和陆周已带着探测设备在等,陆周把探测仪的探头往井里伸,屏幕上很快跳出“金属+陶瓷”的反应提示,蜂鸣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有东西!”张弛放下吊绳,陆周趴在井沿,小心翼翼地往下放带钩的铁爪。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井里,能隐约看到水面泛着微光,铁爪碰到硬物时,陆周立刻喊停:“勾住了!慢慢拉!”
张弛和孟晓棠一起拽着吊绳,绳子一点点往上收,锈迹斑斑的铁盒终于露出水面——盒子比想象中小,只有鞋盒大小,表面裹着厚厚的青苔,还挂着几根水草。陆周戴上手套,用小刀撬开盒盖,里面没有尸骨,只有几片碎瓷,瓷片上画着熟悉的蜂巢纹,还沾着暗红色的颜料,与西郊命案、画材店的镉红颜料一模一样。
“这片有字!”孟晓棠拿起最大的一块碎瓷,对着阳光看,瓷片边缘刻着半个“周”字,旁边还有一道浅浅的银痕,像是被银镯子刮过,“银痕是新的,说明‘蜂王’最近还来过这里,可能是想拿东西,没来得及,或者故意留下的。”
陆周用紫外线灯照碎瓷,上面立刻浮现出细小的荧光编码:“73-01-01”,与陈默画里的编码格式完全一致。“这是‘蜂后计划’第一批的标记!”他激动地说,“说明老井是‘蜂后计划’的早期据点,这些碎瓷可能是用来标记‘据点’的凭证。”
林砚蹲在地上,把碎瓷一片片拼起来,勉强能看出是个圆形的瓷盘,可惜缺了大半,只剩下边缘的蜂巢纹和半个“周”字。“银痕的位置在‘周’字旁边,”他指着银痕说,“‘蜂王’拿瓷盘的时候,银镯子不小心刮到了,说明他对这个瓷盘很重视,可能是‘蜂后计划’的核心信物。”
这时,小夏子的视频电话打过来,屏幕里是他放大的电脑页面:“江老妈子!我查了红山矿的离职档案,十年前有个叫‘周石’的矿工,因矿难断了右手食指,左腿也受了伤,离职后户籍就注销了!他的入职时间是1999年6月,刚好是东风厂事故后三个月,很可能是‘蜂王’换了身份!”
“又是周姓!”张弛皱起眉,“东风厂的周某某、恒宇的周坤、红山矿的周石,他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可能都是假身份。”林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他故意用‘周姓’误导我们,让我们在不同的‘周’之间打转,永远找不到真正的他。而且每个身份都只有特征,没有照片,等我们查到时,他早就换了新的身份,抹掉了所有痕迹。”
陆周把碎瓷和铁盒装进证物袋,准备带回技术科做进一步检测。江叙站在井边,看着幽深的井水,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十年债”——这“债”到底是什么?是东风厂的机床事故?是红山矿的矿难?还是“蜂王”与父亲之间不为人知的恩怨?
返回市局时已是傍晚,技术科的检测报告很快出来:碎瓷上的颜料除了镉红,还掺了红山矿特有的矿物粉,与“周石”的矿工作身份吻合;银痕上提取到微量金属成分,与“福源香烛店”店主描述的银镯子成分一致;但铁盒和碎瓷上没有任何指纹,连DNA都被刻意破坏,只留下无法匹配的微量残留。
“他太懂怎么销毁证据了。”陆周把报告放在桌上,语气凝重,“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知道我们会查什么,提前做好了准备。”
办公室里的线索墙又多了几样东西:普济寺的檀香样本、槐巷老井的碎瓷、银痕检测报告,还有三个模糊的“周姓”身份卡片——每张卡片上都只有特征,没有照片,连基本信息都是碎片化的。小夏子对着电脑筛查了一整夜,把十年内所有与“周姓、右手食指缺节、左腿跛、左手银镯”相关的人员都查了一遍,依旧没有匹配的结果。
“江老妈子,他就像个幽灵。”小夏子揉着发红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有特征,有痕迹,却没有实体,数据库里根本找不到这个人,像是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江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手里攥着那片刻有半个“周”字的碎瓷。瓷片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让他想起父亲失踪前最后一次离家时的背影——当时父亲也是这样,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说“去槐巷查点东西,很快回来”,却再也没回来。
林砚这时递过来一杯热咖啡,轻声说:“别着急,至少我们又多了几个特征:左手银镯、懂矿物粉、会销毁证据。线索越多,拼出真相的可能性就越大。今晚轮流歇会儿,沙发虽然小,挤挤能躺,我值前半夜,你后半夜。”
江叙接过咖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他看着林砚在线索墙前忙碌的身影,台灯的光落在林砚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黄。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这种并肩作战的默契,让他忽然觉得,哪怕“蜂王”藏得再深,他们也总有一天能找到他。
凌晨三点,江叙换林砚休息,自己坐在电脑前,重新梳理所有线索:从李明远的密室命案,到王浩的自卑反杀;从苏静的操控,到周建国的配合;从普济寺的了尘,到槐巷的老井;从东风厂的事故,到红山矿的矿难……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藏在暗处的“蜂王”,他有特征,有痕迹,却没有名字,没有样貌,甚至没有真正的身份。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照进办公室,落在线索墙上那片碎瓷上。江叙拿起碎瓷,对着阳光看,蜂巢纹在光线下格外清晰,半个“周”字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却又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雾,而那个藏在雾后的“蜂王”,依旧在暗处窥伺,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甚至没人能确定,他此刻是不是就藏在他们身边,看着这场未完待续的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