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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停滞的指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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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一次复查刚好一个月,祁安再次来到市中心的医院。
护工阿姨坚持要陪他来,他没拒绝。这些天他连走路都觉得吃力,上两层楼梯就要停下来喘半天,实在没力气独自应付医院里的奔波。
秋日的阳光明明晃晃,落在身上却没什么暖意。祁安裹紧了外套,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指尖冰凉。护工替他拿着病历本,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担忧,却什么也没说。
周围的人来人往,婴儿的啼哭、老人的咳嗽、家属低声的交谈……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祁安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时钟上,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发出规律的“咔哒”声,像在倒数。
他其实不太想来。身体的衰败自己最清楚,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食欲几乎消失,夜里的咳嗽常常带着血丝,连呼吸都变得越来越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但护工说“复查总是要做的”,他便来了,像完成一个不得不走的程序。
“祁安。”护士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恍惚。
他站起身,护工连忙扶了他一把。走进诊室时,老教授正在翻看他上次的检查报告,眉头依旧是锁着的,看到他进来,放下报告,叹了口气:“坐吧。”
祁安在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很直,尽管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垮掉。
“片子我看过了。”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比上次更沉,“癌细胞扩散得很快,已经影响到肺部功能了……之前的方案,基本可以停了。”
“停了?”祁安的声音很轻,像怕听错。
“继续化疗只会增加你的痛苦,意义不大。”老教授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忍,“回家吧,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让自己舒服些。”
这大概是医生能给出的,最温和的“宣判”了。
祁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心里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反而异常平静,像一片经历过暴雨的湖面,最终归于死寂。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还有多久?”他问,声音比刚才更哑。
老教授沉默了片刻,伸出三根手指:“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
比上次预估的半年,又少了一半。
祁安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无常的命运。他站起身,护工连忙上前扶住他,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走出诊室时,阳光依旧刺眼。他站在走廊里,看着那面显示着各科信息的电子屏,上面的字明明是认识的,却一个也看不进去。护工在旁边低声说着什么,他也没听清,只是觉得很累,累得想立刻躺下,再也不起来。
“祁先生,我们去拿药吗?”护工的声音带着哽咽。
祁安摇了摇头:“不用了,回去吧。”
药已经没用了,何必再让那些苦涩的药片,占据自己仅剩的时间。
坐公交回去的路上,祁安靠在护工肩上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宅的后院,铃兰开得正盛,秦淮蹲在花丛边,回头对他笑,阳光落在他脸上,亮得像要化开。
“安安,快来看,这朵最大。”秦淮朝他招手。
他跑过去,想抓住秦淮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秦淮的身影像烟一样,慢慢散开了。他急得想哭,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铃兰,和那个笑着的少年,一起消失在风里。
“祁先生,醒醒,到家了。”护工轻轻推他。
祁安睁开眼,眼眶有些热。车窗外是熟悉的巷子,榕树的叶子在风中摇晃,像在为谁叹息。他扶着护工的手慢慢下车,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住处,他没回卧室,而是走到院子里,坐在那把藤椅上。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融融的,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窗台上的铃兰又开了几朵,白色的小花在风里轻轻晃动,香气比之前更浓了些。他看着那些花,忽然想起秦淮说过的话,他说“铃兰的花期很短,就像快乐的时光,要抓紧看”。
以前总觉得他在胡说,现在才明白,有些美好的东西,确实是留不住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那个北方的号码。祁安看着屏幕亮起来,又暗下去,最终还是没有接。
他不想让秦淮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除了让他再添一份愧疚,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早就错过了,错过了少年时的承诺,错过了青年时的陪伴,也注定要错过这最后的时光。
就这样吧。
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完这最后一程。像一株无人问津的铃兰,在角落里悄悄开花,悄悄凋谢,不留痕迹。
夕阳渐渐西沉,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祁安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一点点褪去的暖意,心里忽然很平静。
三个月也好,一个月也罢,终究是要走的。
至少,他还能看到窗台上的铃兰,开完这个秋天。
这就够了。
风穿过院子,带来铃兰的清香,像一声温柔的叹息,轻轻落在他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