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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鼎沸的展场与交织的裁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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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茧”展览的开幕,像一块投入平静校园的巨石,激起的浪潮远超所有人预期。
体育馆展厅内人声鼎沸,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李郁棠的舞蹈影像在主屏幕上循环播放,那破碎又重组的身影,配合着精心挑选的、带着电子颗粒感的音乐,形成强大的视觉与听觉漩涡,吸引着第一批观众驻足,引发阵阵低呼与探讨。秩序与裂痕的美学,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
聂清柰的“文字回声”区则成了另一个热点。垂挂的透明纱幔上,诗句如同有生命的流光缓缓浮现,当好奇的观众伸手触碰,触发隐藏的传感器,聂清柰那空灵而富有叙事感的声音便流淌出来,与影像区的激烈形成奇妙互补。
她安静地穿梭在体验者之间,偶尔低声解释一句诗的出处,侧脸在纱幔透过的光晕中柔和得像一个梦。好几个语文老师围着她的展区,毫不吝啬赞赏之词。
而真正的风暴眼,在潘夏槃的“能量核心”区。
当环形投影幕布上她昔日奔跑的身影如红色闪电般掠过,而她本人,戴着那被楚易观画成火焰的护具,以一种缓慢、挣扎却又充满内在爆炸性力量的姿态出现在中央时,整个区域瞬间陷入一种屏息的寂静。
她没有表演,她在燃烧。每一次模拟蹬地时小腿肌肉的剧烈颤抖,每一次因极限对抗无形束缚而从喉间挤压出的、被麦克风放大的沉重呼吸,都像重锤敲击在观众心上。
她的眼神,穿透了护具,穿透了伤痛,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那里,楚易观正举着那台宾得相机,镜头如同一个绝对坐标,牢牢锁定着她。
“咔嚓!”
快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楚易观的手很稳,但心跳早已失控。他透过取景框,看到的不是一个表演者,而是一个将灵魂赤裸摊开,用伤痕与倔强进行最终告白的战士。
他拍下她汗水从下颌滴落摔碎在地上的瞬间,拍下她因用力而咬得发白的下唇,拍下她完成最后一个艰难定格时,那双猛然转向他、带着灼热质问和毫不掩饰期待的眼睛。
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轰然爆发,经久不息。潘夏槃在掌声中微微喘息,目光依旧穿过人群,牢牢焊在楚易观身上。成功了,但她不在乎那些掌声,她在乎的是那个镜头的回应。
人流稍缓的间隙,她动了。拄着拐杖,步伐因为急切而有些踉跄,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径直冲到刚刚放下相机的楚易观面前。
她根本不在乎周围还有多少未散去的同学和老师,在楚易观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他胸前的相机背带,用力往自己方向一拽!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呼吸可闻。楚易观能清晰地看到她额角滑落的汗珠,和她眼中那簇不管不顾、几乎要将他一起点燃的火焰。
“楚易观!”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未平的喘息而沙哑,却异常响亮,像在全校师生面前的宣誓,“你之前说我挣扎的样子更耀眼!好!我记下了!”
她攥着背带的手指关节发白,目光死死锁住他,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强势:
“那你就给我看清楚!从现在起,我潘夏槃,要跑进的不是终点线,是你的未来!你躲不掉!”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不仅炸得楚易观脑中一片空白,也让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个离得近的同学倒吸一口凉气,满脸难以置信。这已经不是宣言,这是公开的、不容置疑的占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目光如同冰线般精准地刺了过来。
楚易观下意识地转头,看到李郁棠正站在不远处的控制台旁。她似乎刚处理完一个技术问题,手中还拿着对讲机,目光平静地落在潘夏槃攥着楚易观相机背带的手上,以及两人近乎贴在一起的姿态上。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但那平静之下,是一种能将沸水瞬间凝结成冰的寒意。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料峭的、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般的疏离。随即,她转身,挺直脊背走向下一个需要她的位置,步伐没有一丝紊乱。
楚易观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狼狈,慌乱地将自己的相机背带从潘夏槃手中抽了回来。“……别闹,先去休息。”他的声音干涩,甚至不敢再看潘夏槃的眼睛。
潘夏槃脸上的光芒瞬间凝固。她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了看楚易观避开的视线和李郁棠离开的方向,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受伤。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咬了咬下唇,拄着拐杖,猛地转身,有些踉跄地挤开人群,背影带着一种被当众驳回的难堪和倔强。
楚易观心情复杂地退到更偏僻的角落,心脏仍在狂跳。潘夏槃那番不管不顾的宣告和李郁棠那冰封的一瞥,在他脑中激烈碰撞。他一转身,却差点撞上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身后的聂清柰。
她手里捧着两瓶水,似乎是准备递给谁。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不像平时那样朦胧,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被彻底刺穿后的哀伤。她显然看到了刚才那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一幕。
“清柰……”楚易观喉咙发紧。
聂清柰没有说话,只是将其中一瓶水轻轻递给他。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手背时,带来一阵微颤。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里面氤氲的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要凝结成泪滴落,但她死死忍住了。
然后,她低下头,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了那本她一直珍藏的、封面印着小王子与玫瑰的笔记簿,快速地从上面撕下了一角空白的纸页。
就在楚易观疑惑的目光中,她拿起笔,在纸片的背面——那是之前某次开会时,楚易观随手画下的一幅关于展厅布局的草图的背面——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几乎是塞进他手里。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紧紧抱着自己的笔记簿,转身匆匆融入了人群,消失在光影交错处,单薄的肩膀在走过灯下时,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楚易观愣在原地,手心里攥着那张还带着她指尖凉意和淡淡纸香的纸片。他缓缓摊开手掌。
纸片的背面,是他自己凌乱的笔触勾勒的线条。而在那些线条之上,是聂清柰那娟秀而熟悉的笔迹,写下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
“玫瑰有很多,小王子只有一个。我……该醒了。”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修饰。只有这短短一行字,像一个轻柔却决绝的休止符,戛然落在他们之间那未曾挑明的、关于“独一无二”的默契之上。
“轰——”
楚易观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潘夏槃灼热而蛮横的公开占领,李郁棠冰封而疏离的无声审判,聂清柰哀伤而彻底的主动退场……
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如同三股汹涌的暗流,在这一刻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展览依旧在继续,成功的光环笼罩着整个场馆。但在这喧闹的背景下,楚易观却只觉得周身冰冷。
他一直逃避的、拖延的、试图用“共同创造”来模糊处理的抉择,终于被这三个女孩,以三种不同的方式,强硬地、不留余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无声的惊雷,已然炸响。而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