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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摊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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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斯年站起来,他没有急着去开门,而是走到窗边,拉开卧室窗帘。
窗外有一棵硕大枫树,深秋后枫叶被刮得到处是,有几片落在窗后的木桩上,接受月色的洗礼。
再远处是点缀着蝴蝶般扑闪的斑点灯光,与混杂一处的花花草草,沿着木质台阶往上,是两扇合起的木栅栏门。
近一米九的栅栏,没能完全挡住后面的身影。
从间隙较大的缝中,可以看出那人穿着顺滑厚实的黑色大衣,一件修身的黑色长裤,和微微发尖的皮鞋。
楚斯年撩开一部分窗帘,注视着。
他来的突兀,从上次订婚宴后,他清晰的知道,陈驰查探人的能力有多恐怖,彼时处于同一阵营的他,只觉得方便好用。
可他却忘记了,这本领用谁身上都可以。
现在当陈驰真的用到他身上,他居然没有多少被侵犯隐私的愤怒。
唯有些,藏在潜意识的平淡。
楚斯年刚放下手,栅栏后的一个人便灼灼望来。
楚斯年走出门,踏着一节节木阶与枯叶,在对方黏起的目光下,打开栅栏。
他抬头看他,说:“我可以告你私闯民宅知道吗?”
陈驰低低“嗯”了声,脱下大衣披在他身上,“那为什么要给私闯民宅的人开门。”
楚斯年蹙着眉,感受到大衣厚重的斤两,把肩膀都微微压了下去。
他转身回走,闻到大衣上风尘仆仆的味道:“你找我什么事?”
陈驰跟在他身后,说:“我可以让肖禹不报复宁子澄。”
楚斯年惊疑看向他,语气掺着冰渣,“你都查了些什么?”
这毫无预兆的惊雷就这么砸向他,没有丝毫铺垫,也不给缓冲的余地。
陈驰先他一步走到门口,用指节叩了叩门,“进去说,外面冷。”
两人进了屋,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不速之客站在亭中,神情冷峻,完全没有打扰的自觉。
楚斯年坐下,不带丝毫情绪地说:“说说吧,大侦探。”
讥讽的口气刮开寂静的夜。
陈驰立在他跟前,线条尖锐的眼望着他,“我知道肖禹被宁子澄打了,你来北京替他善后。”
楚斯年心稍稍放下,不知道伊柔的事就行。
“你说你有办法让肖禹不报复宁子澄?”
陈驰说:“是,他想购买芯片,并且试图截断其他买家。”
“我可以让他们联合抵制肖禹。”
楚斯年微微眯眼,坐直身,“然后威胁他?”
陈驰点点头。
楚斯年摸着下巴,一点一点摩挲着。
恩威并下,确实是个好方法。
联合抵制之后,得让肖禹分出一半心神处理芯片,对伊柔就没这么上心,那暗中探查的人员也能埋伏得久些。
几乎是一举两得。
楚斯年忍不住泄出点笑,靠向沙发,心情大好得翘起二郎腿,“嗯,你来的很有价值嘛。”
被半夜扰醒的些许不悦烟消云散,他现在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脸,竟觉得很顺眼。
陈驰避开眼,没有说话,立在厅里跟木桩子一样。
楚斯年拍拍沙发,“大功臣坐着,别客气。”
看着他八十度角转弯的态度,陈驰也没说什么,顺从走去他身边坐下,闻到久违的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气。
楚斯年一下一下翘着脚,接着问他:“我在北京这么多房产,你怎么一下定位到这的?”
就算网上能查到,那也不至于这么精准地就知道他在这。
陈驰说:“一个个找,不难。”
“一个个找?你不是查的?”
“查了,也找了。”
“你把我家去遍了?”
“有几处没去。”陈驰微微拨动唇角,“你花园的灯一直亮着,栅栏门隐秘性也很差,我来时看到门没锁,手伸进去关上了。”
楚斯年面上浮着合时宜的微笑,心中微微迟疑。
北京天很冷,大衣上风尘仆仆的气味沾着深秋的寂寥,这么大的地方,从中心区到郊外,遍布他的房产。
一个个找过来,究竟废了多大心力?
明明一顿饭的交集,却当成借口在挂断之后查他的行踪,千里迢迢赶到这不为幼时而报复,只为替他处理肖禹。
还有之前喻时那么多不合理处,他都没有细想。
现在,桩桩件件,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陈驰是想报复他。
怎么会呢,就算没有恨,也应该扯平两不相欠了才对。
楚斯年怀疑地问:“陈驰,你为什么帮我?”
“为了一顿饭。”
冷笑话吗?
楚斯年现在可谓四面楚歌,眼前还有个赖上他的仇人。
他实在没精力在跟陈驰拉拉扯扯,潦潦草草就这么一天一天耗下去。
“你要胡言乱语就滚出去。”
陈驰目光掠过微红的唇瓣,定在对方微怒的眉眼,“我上飞机前一刻,刚查到伊柔的事。”
楚斯年猝然看向他,“你知道多少?”
陈驰静静看他,“我只知道你带走了伊柔。”
楚斯年又回到先前那种抓耳挠腮的瘙痒感觉。
他想不通,郁闷到心中有些抓狂,这种无法捕捉关键的不可控感,深深打搅他平复下来的心情。
楚斯年深呼口气,想将不忿排出体内,“回答我上个问题,为什么帮我?”
陈驰平平淡淡地说:“我们没有到此为止。”
楚斯年心一下静了,又是旧事重提。
他一下笑出来,眼神带着讥讽,“那你想干什么?嗯?”
楚斯年抬脚踹了他一下,怒火喷涌:“啊?!你想干什么?”
陈驰很冷静,眼中浮浮沉沉的情绪在这一刻凝结成久驱不散的阴霾。
他的语气黏黏腻腻像附着在身上的液体,“我不想你身边总是这么多人。”
陈驰慢慢俯身靠近。
“不想总是拍拍屁股飞去国外,总是替别人担责,总是对我冷脸。”
“楚斯年。”陈驰紧紧盯着他,瞳孔凝黑得不像人类。
压抑的情绪像湍急的瀑布般将楚斯年浇了个透心凉
两人距离咫尺,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正烧着火。
自幼时便存在的火簇随时间演化,烧得越来越烈,如今竟有燎原趋势。
烧得那双寒冷锐眼,竟飘起大片大片覆满记忆的火红枫叶。
“你最亏欠的不应该是我吗?”他声音很低,低得有些可怜。
“你差点饿死我,间接害我关进精神病院,毁了我的模型作业,撕烂我的课本。”
“可是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
陈驰眼睛陡然一颤,像被逼近绝路的鬼。
“我最恨你当年木屋一别,甩下一句两不相欠,转身就走。”他咬紧腮帮,眼神阴鸷,“头也不回。”
楚斯年怔愣着后退,看着近在咫尺的,似乎恨得无法言语的脸,心中没有恐惧与愤怒。
有漫上心尖的点点酸涩,有不肯思考话语背后的不安,有携着秋风瑟缩的搏动。
他颤着唇瓣,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挤出几个音节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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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下葬后,楚斯年休学一年,像她当年闭门不出那样,把自己日日关在坟墓前。
他就近找了房子住,天黑就去睡觉,天亮就去守孝。
孔博喻时黄叔轮番来劝,他劝当听不见。
直到三个月后,楚庄步履匆匆来到他跟前,在旁语气平淡地劝说:“你还要任性多久。”
“作为补偿,我会提前将楚氏近一半资产慢慢转移给你。”
楚斯年毫无预兆开始干呕,空荡荡的胃只能吐出酸水。
楚庄后退一步,看助理一眼,后者向前,他则转身回车。
助理在旁喋喋不休的说关于资产移接一事,眼看着人越吐越苍白的脸色,正想打电话叫医生,却有人急匆匆赶来把他推一边。
年少的喻时青涩可爱,搂着楚斯年拿纸巾给他擦嘴,轻轻拍着他的背,“哥,我扶你回家喝药好不好?”
楚斯年耳鸣得很严重,听不清喻时在说什么。
喻时只好跌跌停停搀着他往家走,幸好房子离得不远。
回家后,喻时冲了热水袋给他暖胃,倒了热水让他吃止痛药。
这个过程楚斯年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喻时捏着他的衣角,“哥,我去叫医生好不好?”
楚斯年好了些,听清他的话便摇下头。
喻时也走不开,他怕他去叫医生楚斯年就昏倒在屋里了。
他就坐在他身旁,片刻不停的观察楚斯年的状态。
好在过一会,楚斯年脸色没那么差了。
喻时受不了的从背后抱住他,带着哭腔说:“哥,我带你去找我妈妈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走。”
楚斯年轻轻掀开眼,晃了下迅速干瘦下来的身体,“你…回去吧。”
喻时哭着摇头,眼泪濡湿脊背的单薄布料,“我不回去!哥,我要带你走,我一定要带你走!”
楚斯年想挣开溢上来的体温,却发现连抬起手都已经这么费劲了。
他无力地看向陈旧木窗隔绝的太阳,在灼热的散发气息,似乎想捅破窗子照进枯朽的屋里。
他垂下眼,轻轻淡淡的目光瞥见干涩细瘦的手,楚斯年微微一笑。
这样的干瘪少见,上一次见到还是陈驰粗糙生满冻疮的手。
他闭上眼,“陈…驰。”
喻时顿了下,擦擦眼泪走到他跟前蹲下,“哥,你是在说,陈驰吗?”
楚斯年极缓地点了下头。
喻时吸了吸鼻涕,“哥,陈驰被关进精神病院了。”
楚斯年颤了下眼皮,“你说…什么?”
喻时见他感兴趣,立马打起精神提高了些音量,“陈驰在孔博的生日宴上发疯。他不仅打了你,还打了其他人,他父亲就说,你提议的对,他就是精神病,就被关进精神病院了。”
楚斯年剧烈咳嗽了几下,瞳孔紧缩。
巨大的荒诞与不可思议侵袭他的大脑。
他没想到无心一句话,会是这种结果。
“把…把他救出来。”
喻时握着楚斯年的手腕,渴求地说:“哥,我办不到,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楚斯年看他良久,最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