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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甜蜜悖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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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站在江敛的办公桌前。
这里是记忆公证处的顶层，视野开阔，能将镜城几何般规整的街区和永恒不变的“人工蓝天”尽收眼底。然而房间内部却极尽简洁，除了必要的办公设施和无数闪烁的数据流屏幕，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冷硬得像一个精密仪器的内核。
江敛没有让他坐下。他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如同一位审判者。
“解释这份报告。”江敛将个人终端推向桌沿，屏幕上正是那份标注着时雨“系统性情感保留行为”的风险评估。
时雨的心脏在制服下沉稳地跳动，频率控制得恰到好处。他早已准备好说辞，关于优化算法、关于减少记忆主体的排斥反应、关于在规则边缘寻求更高效率的技术报告。他需要留在这里，他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
就在他准备开口时，江敛却打断了他预设的轨道。
“从今天起，你所有的操作权限，提升至A级。”
时雨蓦地抬眼，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A级权限，意味着他可以接触并处理镜城最高保密级别、情感污染最严重的“高危记忆”。这通常是首席公证官及其绝对亲信才能涉足的领域。这不是惩罚，这近乎……擢升。
江敛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的‘精妙技术’，不该浪费在那些平庸的初恋记忆上。高危记忆处理中心，更需要你这种……善于‘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时雨背后泛起一层寒意，他瞬间明白了江敛的意图。这不是信任，这是一个更严酷的试炼场，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囚笼。在高危中心，他任何细微的、不合规的操作，在那些极度混乱和强烈的原始情感冲击下，都将被无限放大，无所遁形。江敛要把他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他，测试他，直到他彻底崩溃，或者露出致命的马脚。
“属下……恐怕能力不足，有负首席信任。”时雨垂眸。
“信任？”江敛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弄，“我信任的是数据，是规则，是《准则》本身。而你，时雨原型师，你是一组有趣的、尚未完全解析的数据。”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时雨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身上有某种冷冽的气息，像冰雪覆盖下的金属。
“跟我来。”江敛命令道，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他们穿过数道需要最高权限验证的气密门，来到了位于公证处地下的高危记忆处理中心。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加粘稠，净光系统运转的嗡鸣声被一种低频的、仿佛无数人呓语般的背景噪音所取代。一个个隔离舱内，封存着这座城市最黑暗、最疯狂、最不被允许存在的记忆碎片。
江敛在一个标号为【K-07】的隔离舱前停下。舱门透明，可以看到内部悬浮着一团剧烈翻滚、色彩混沌不堪的数据流，那是极度痛苦和绝望的视觉化呈现。
“这是一段‘战场创伤后应激记忆’，”江敛的声音在低噪中显得格外清晰，“原记忆主体已因精神崩溃被永久‘静默’。记忆本身携带的‘痛苦’、‘恐惧’、‘背叛’指数严重超标，常规处理方式是直接销毁。”
他调出操作界面，转向时雨：“现在，展示你‘保留连贯性与真实性’的技术。在不违背《甜蜜记忆准则》的前提下，‘净化’它。”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地狱般的景象，净化为天堂的图景，还要保留其“真实”？这本身就是对“真实”最大的亵渎，是《准则》本身最核心的“悖论”。
时雨看着那团咆哮的数据，脸色微微发白。他能感受到那记忆中蕴含的、几乎要撕裂一切的巨大情感能量。这能量让他心悸，却也……让他内心深处某个被牢牢封锁的角落，产生了一丝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感应区。数据流如同狂暴的巨兽，瞬间顺着连接涌入他的感知。血腥的画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同伴临死前的哀嚎、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背叛的刺痛……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
他的指尖开始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去寻找那些激烈情感中可以被“稀释”、“导向”的脉络，但这一次，它们太强大了，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他的精神。
江敛就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记录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就在时雨感到自己的意识快要被那痛苦吞噬时，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楚让他瞬间清醒。他不再试图去“编织”或“导向”，而是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他调动起自身某种长期被压抑的、隐秘的情感共鸣能力，像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刺入那狂暴数据流的核心。
他不是去改变它，而是去……理解它，共鸣其最深处，那一丝被巨大痛苦掩埋的、对生命最后的眷恋。
奇迹般地，那狂暴的数据流骤然一滞。
紧接着，在一片血腥与混乱的视觉碎片中，竟然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一只停在焦土废墟上的、翅膀残缺却依旧美丽的维纳斯闪蝶…
仅仅一帧，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但就是这一帧，让整个混沌的数据流，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锚点”。
时雨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动用全部权限和技巧，不是去美化痛苦，而是将所有的情感能量，强行“压缩”、“封装”around 这个微不足道的“美”的碎片。最终，他创造出的不是一个“甜蜜”的记忆，而是一个极度压抑、灰暗，却在最核心处保留了一丝无法被磨灭的、关于“生命之美”的震撼瞬间的……矛盾体。
它依旧不符合《甜蜜记忆准则》对“积极向上”的要求，它充满了痛苦…但，它不再是一片虚无的毁灭。
时雨脱力般地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他脸色苍白，看向江敛。
江敛注视着最终呈现出来的、那片大部分区域仍是令人窒息的灰暗、唯独中心有一点微弱蓝光的数据图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无法窥探其内心所思。
良久，他抬起手，在操作界面上按下了几个指令。
【K-07号记忆单元，处理结果：情感污染度过高，无法完全净化。判定：予以封存，暂不销毁。】
他没有说“合格”，也没有说“不合格”。
他只是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具有穿透力地落在时雨脸上，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彻底剖析。
“你很有趣，时雨。”他低声说，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发现未知领域的探究，“你让我开始思考，《准则》定义的‘甜蜜’，是否抹杀了一些……或许不该被抹杀的东西。”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江敛的话像一把钥匙，插入了时雨心中最隐秘的锁孔。他看着江敛转身离开的挺拔背影，第一次在这个冰冷的首席公证官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自己同频的……裂痕。
而他知道，这丝裂痕，既可能是希望之光透进来的缝隙，也可能是最终将他们一同吞噬的深渊入口。他刚刚封存的那段记忆，那只蓝色的维纳斯闪蝶，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留在了这片绝对理性的禁地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