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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净化指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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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敛的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时雨。没有预想中的惩罚，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时雨心中的弦绷得更紧。他依旧在B级权限区工作，处理着那些温顺的记忆，但指尖在操作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迟疑。
他开始在深夜，利用个人终端极低的访问权限，尝试搜索一些早已被《准则》列为禁忌的古词汇——“痛苦的意义”、“瑕疵之美”、“非理性崇拜”。结果自然是层层屏蔽与“信息不存在”的提示。但这种行为本身，就像在绝对光滑的冰面上，用指甲试图划出一道微痕。
这天上午，时雨被临时指派协助进行一场“记忆公证现场会”。这是面向镜城公众的展示活动，用以彰显记忆公证处的“公正、透明与仁慈”。被随机选中的公民，可以现场提交一段记忆，由原型师当场进行“优化”演示。
会场庄重肃穆，台下坐着经过严格筛选的、表情温顺的市民。时雨站在辅助操作位上，主角是一位资深的、以手法稳健著称的老原型师。
最初几位市民的记忆都很“标准”——一次愉快的购物，一次家庭聚餐。老原型师熟练地进行着微调，将本就平淡的快乐渲染得更加“饱满”，台下不时响起符合礼仪的、轻微的赞叹声。
直到最后一位参与者上台，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拘谨的年轻男人，他提交的记忆片段，是关于他不久前去世的祖母。
“我想……我想保留奶奶最后对我笑的样子。”男人小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记忆数据流泻出，画面是病床前，一位瘦削的老人，用力扯出一个温暖却难掩疲惫和痛苦的笑容。情感光谱上，“爱”与“悲伤”紧密交织，甚至“死亡”的阴影都如同低沉的背景音，清晰可辨。
按照《准则》，这段记忆必须被净化。需要大幅削弱“悲伤”与“死亡”的关联，强化“温暖”与“爱”，最好能替换成祖母更健康、更快乐的影像资料。
老原型师开始操作，他熟练地过滤掉那些“负面”波段，试图植入标准化的“温馨”情感数据。但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调整，那段记忆的核心——祖母那个复杂的、带着痛苦却充满爱意的笑容——始终无法被彻底“美化”，它像一枚坚硬的核，抵抗着数据的覆盖。
男人的脸色渐渐发白，他看着屏幕上被修改得有些失真的祖母影像，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会场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老原型师的额角渗出了汗珠。
就在这时，坐在首席观察席上的江敛，目光淡淡地扫过辅助位上的时雨。
“时雨原型师，”他的声音通过内部频道，清晰地在时雨耳中响起，不带任何情绪，“你认为，这段记忆的问题出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时雨身上。
时雨感到喉咙发紧，这是一个陷阱，在公开场合，他必须给出符合《准则》的标准答案。但他看着那个年轻人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痛苦，又想起被自己埋藏在无数记忆深处的那些“灰色”结晶。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报告首席，悲伤与爱意联结过深，常规剥离手段易造成记忆结构损伤。或许……可以考虑采用‘情感压缩封装’技术，保留核心情感印记，同时降低其活性，使其符合安全标准。”
他说的，正是他对【K-07】和那段宠物记忆所用的方法。他在冒险，在公开场合，隐晦地提出另一种可能。
会场一片寂静。
老原型师愕然地看着他。台下的市民们面面相觑，不理解这个陌生的术语。
江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数据在飞速流转、计算。
突然，那个提交记忆的年轻男人像是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喊道：“不要！不要改掉它！奶奶就是那样笑的！那样就很好！我只要原来的样子！”
一瞬间，全场哗然！
公开质疑记忆优化？！这是对《准则》公然的挑战！
安保人员立刻上前，男人的情绪监测手环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显示他的“痛苦”与“愤怒”指数急剧飙升。
江敛缓缓站起身，他不需要提高声调，整个会场便因他的动作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男人被抑制住的、压抑的呜咽。
他的目光掠过慌乱的男人，最终定格在时雨脸上。
“看到了吗，时雨原型师？”江敛的声音冰冷，穿透寂静，“你所谓的‘保留’，只会滋生更多不合规的情感，引发更严重的秩序混乱。”
他抬手指向被控制住的男人：“他的记忆，因为蕴含过量的‘痛苦’与对‘死亡’的恐惧，已被判定为高度污染源。其激烈反抗行为，更证实了其精神不稳定。”
然后，他下达了命令，声音清晰无误地传遍整个会场：
“执行最高效净化指令。目标：编号CZ-283公民，及其所持有的相关所有记忆链。彻底格式化。”
“不——！”男人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时雨浑身冰凉，僵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男人被迅速带离会场，看着他存在过的痕迹、他与祖母之间那段最真实的联结，即将被彻底抹除。不是因为记忆本身多危险，而是因为他的“灰色”处理理念，间接点燃了导火索，给了江敛当众展示“净化”必要性的最有力证据。
江敛一步步走到时雨面前，距离近得能让他看清对方眼中冰冷的倒影。
“你的方法，延缓了问题，却无法根除问题。”他的声音很低，只容时雨一人听见，“而《准则》的要求，是彻底根除。现在，你明白了吗？”
“试图在绝对秩序中保留灰色，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江敛说完，不再看他，转身离开会场。
演示会草草结束。人群散去，只剩下时雨独自站在空荡的操作台旁，手脚冰冷。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人绝望的呐喊。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仅没能保护那段记忆，反而加速了它的灭亡，甚至可能连累了那个公民。
他所珍视的、试图保留的那些“真实”，在绝对的“净化指令”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而江敛，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他上了无比清晰的一课：在这个世界里，同情与改良，都是奢侈且致命的弱点。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缓缓淹没了那颗刚刚燃起一丝星火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