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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棠雨 ...

  •   巧姑娘家的豆腐摊最近太火了,天蒙蒙亮,就有人排队。每次有人叫她豆腐西施都腼腆一笑,巧目盼兮。尤其是阳光刚出来,有点薄雾的时候,衬的头上那朵头花如在梦里。
      粉色为底色的花瓣,细看边缘涂了一些偏透明的白色,每片花瓣的白色都不尽相同,从里到外的粉色也有个阶梯式色差,材质很软,戴在头上,微笑的时候有点泛起涟漪的感觉,小小一朵头花像初雨后出土的雏花,沾染着山里的空灵。
      头花是起儿花了半个月做的,每个花瓣的染色,组合都仔细思考过,对照印象里做了一些改动。为了做出缥缈感,花重金买了云纱,薄薄一层又带着点韧劲。刚好巧英过来玩看到了,爱不释手,便送给她了。这一下子存款去掉一大半了,起儿还在烦恼怎么赚些钱回来,没想到这朵花就火了。
      巧英一边打豆腐,一边回,起儿做的,是的,起儿手巧
      起儿在店里一边打扫一边打喷嚏,估计是前晚睡觉踢被子有点着凉。
      面对着小店门口挤满的女客人,老板有点傻眼,个个嚷嚷着要找起儿。这泼天的富贵直把人砸傻眼了
      “我力气大我先说,起儿,我家小姐要参加一个月后尚书府的观莲节,需要一朵荷花造型的头花”
      ……真七嘴八舌,起儿应答不过来,还是巧英收摊后过来帮忙记录起来,她识字。等记录完毕,一看傻了眼,她做第一朵头花就差不多半个月了,这上面的数字得给她做一年呀。客人要求也多,要搭衫用的,要庙会用的,要高贵脱俗的。起儿不解,为什么不去店里买呢,她去看过,那家店卖的比她做的漂亮多了。
      “因为贵”巧英道。而且最近长安城要变成不夜城了,快入夏了,晚上凉快各类活动就多了起来,她前几天刚跟几个小姐妹去参加手帕会,渭河两边的灯火就没熄灭过。
      你先慢慢挑一下,里面有一些人我看着是起哄的,巧英交代完便走了,留下她还有点恍惚

      先找个时间拜访一下力气大妇人,她是第一个登记的,要求很明确。那天晚上,起儿做了个梦,梦到漫天铜板掉下来,把她砸傻了。
      力气大妇人把起儿叫进去里屋,自我介绍是桂婶,跟着夫人嫁过来已经三十来年了,对于夫人的女儿也是视如己出;
      这不,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参加尚书府的赏莲会,卯着劲想让小姐一鸣惊人,得个好姻缘。市面上头花做的好的店铺她也去看过了,贵,就是贵,她家大人两袖清风,这么多年了,仆从就两个,一个她,负责起居兼厨房,一个看大门兼管家。咬咬牙也是可以买,但是好的一出来就被其他大门大户的小姐抢光了。自己手又笨,那天出门买豆腐看到巧英那朵喜欢的很,一打听才找上来的。
      她的要求也不难,衣服早就让裁缝做好了,粉白色调的襦裙,到时再别个粉白头花,桂婶越想越美滋滋。
      临走时,起儿随后问下,可以见见小姐吗
      林小姐的长相跟巧英不一样,巧英的长相是明艳型的,层层叠叠的粉色花添了几丝柔美,而林小姐更多的是一种养在深闺里大家闺秀的疏离感,最出色的是一双从她爹那里遗传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整张脸因为这双眼睛多了一些神采。
      起儿打算到时给头花滚上金边,针脚密些,花瓣就立体一些,刚好衣服上也带有一些金线刺绣。这是巧英教她的,服饰要跟头饰有个搭配,她就算戴着头巾,也要选一些花样跟衣服对上号。
      想到这就跑去跟巧英商量了,花样定稿也需要画下来,这个她会,她小时候自己一个人玩,看鸟画鸟,见花画花。
      钱袋里装着桂婶给的20个铜板定金,下笔如有神助,连续画了几张都差强人意,总觉得少了点东西,巧英见不得她再浪费纸了,过来帮她一起出主意,两个人琢磨到大半夜才把花样定下来,等桂婶那边拍板就可以正式动工了。
      期间还确认了余姑娘需要一圈紫色五瓣小花来搭她新订的紫色褂袄,她的需求清晰明了自己也有主意,沟通起来毫不费劲。
      云来的老板娘要个高贵不艳俗,抢眼又低调的,起儿搞半天也搞不懂她要啥,直接被老板娘带去她房里,指着梳妆台上一柜子头花说,我就要跟它们不一样的。
      对面巷子的小阿娘要……
      不过起儿性子就不是个急性子,急也没用呀,云吞也只能一碗一碗煮。一天午后,她在屋里窝瓣窝得眼睛疼就出来走走,透透气。
      碰到巷子口出现个新人物,记得这里之前是没有这个人。
      老大爷靠在墙根边,前面摆个破碗,越看越熟悉,她如果没被收留,不就跟这个老大爷一样吗,衣服破破烂烂,头发都结垢,双脚皲裂的缝都入了泥。
      陆远平看着碗里那个大白馒头,这小姑娘来来回回在他身边走了几趟,晃得他头晕,哐的跑过来往他碗里放了个馒头
      “小姑娘你姓啥名啥”眯起眼睛看着蹲下来的小娃娃,这双眼睛有点似曾相识
      “我叫起儿”
      “姓起?”
      “不是,我无名无姓,起儿是山下先生随便取的”
      了然,起儿,弃儿~饿的老眼昏花了,慢吞吞的嚼着馒头,起儿看他吃的费劲,应该是太干了,跑回家拿了水,干脆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喜欢跟不同的人聊天。老大爷是从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的,到这里已经是身无分文了,体力支撑不住,靠在墙边睡一会(其实就是晕过去了)
      刚吃完旁边又递过来一个大肉包子
      陆爷爷,你知道似梦中雪,云外雪,雪中春是什么意思吗?

      就这样,起儿跟着陆远平开始了读书识字的时光。与此同时,小云吞店因为客人越来越多,老板准备租下隔壁扩大店面;杏福楼的包间也供不应求,对面赛牡丹的老板娘还开了家卖胭脂水粉店,整天算盘忙的敲不过来。
      取消了宵禁之后,河两边的生意更是一个络绎不绝,日夜不停,河两边的烟花之地每晚都像书里的百妖出行,各种乱迷世人眼,画舫一艘赛一艘,没人知道何时停在那里,人不眠,城不眠。
      从港口刚卸下来的绫罗绸缎,转眼就在某位小姐身上;西边最火的装扮,晚上就可以在舞娘身上看到;东边来的香料,几步路到店里就可以品尝到,某位诗人笔刚停,长安城就讨论开了。
      林小姐的头花终于做出来了,白色的绸缎,粉色的蝴蝶兰,绿色的枝叶衬托着,好像清晨刚从园里摘下来,一派新艳,鲜有表情的林家小姐也爱不释手,桂婶给多了几个铜板的打赏。
      穿梭于人流之中的起儿脚步更快更稳了,自从跟了陆老先生识字之后,就像一棵树找到了扎根方向,她像一条鱼,笃定自己会找到水源。有了牵挂,有了奔头。
      晚上风定云不动,满天星,她还在默写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陆老先生在一旁地上练字,这是一间收拾齐整的柴房,两个人就住在这里。放了两个床,起儿念着他年纪大,里面那个大的暖和的留给他,还整了两床被子,自己睡门口那个小床,中间就是一个小屏风,摆着一张书桌,还有个小火炉。
      他没事就在地上用水练字。今晚月色是真好,霜露重了些,屋内烛火摇摇曳曳昏昏欲睡。
      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他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这个大千世界只有眼前这个还在默写的小女娃,还有一个他,一个垂垂老矣的他,但心理却从未有的平静,突然窥得一种人生奥秘。起儿看着陆老先生看着外面一动不动,很疑惑叫了声
      “读书要认真”
      “夜有点寒,我再去拿一些柴火”
      今早送云吞碰到王小二,还在劝告起儿不应该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哪个乞丐满腹诗经的。她笑哈哈跟小二说,老先生从何处来不重要,他会教我读书识字,私塾太贵。
      但更重要的是她身边的人都有家,巧英有爹爹,王小二有爹妈,客栈有老板娘,桂婶有林家,碰到陆老先生的那一刻,她想她给自己在长安找了个家,陆老先生也给自己找了个家,这些都没跟小二说。

      “你站住!道歉”
      巧英气势汹汹的从街那头杀出来,转眼就把人扑倒在地。
      早上巧英跟她爹往常出摊,这个混子一直过来旁边各种转悠打诨,她爹看不下去了,就好声好气请人家离开,还送了一碗免费的豆腐花,哪知道这小子好像又逮到什么好玩的,一直学她爹讲话,请…请请…请……请您…… 离开,还当场说她爹老婆跑了,女儿招摇过市。
      周围围观的越来越多,她爹一直低着头道歉请他离开。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巧英直接操起舀豆腐的木瓢直接砸过去,混子见势不对就跑,被巧英追了两条街。
      经常干体力活的发起狠来,挡也挡不住。这不,现在人被巧英摁在地上,想要挣脱开来挣脱不了,一边脸在大街上搽灰,道歉!
      起儿帮她检查手臂上的淤青,边听巧英说她家的事,她第一次见到巧英哭,刚开始只是一边流泪一边说,到最后放声大哭,我也想娘亲呀。
      巧英的英本来是个莺字,后面她娘觉得不够霸气,改成了英,希望她女儿可以上学堂读书识字,她就羡慕读书人,不用两手湿湿起早摸黑,可以干轻松活。
      街坊传闻都是说她娘跟人家跑了,谁知道,她娘是为了他们父女死在外头了。
      那年长安郊外有疫病,家家户户谈病色变,城门也封锁了,她娘当时觉得身体不对劲,不敢声张,怕传染给他们偷偷跑出去城外找大夫,说等治好就回来。
      她娘一贯有主意,她跟她爹拉也拉不住,等后面,城门开了,人没回来。她爹跟她在外面找了一个多月,半点消息都没有,最后打听到一个消息,当初偷偷出城那些人都死在疫村里了,直接葬在一起。
      回来后他们也没有跟亲戚朋友说实话,就说出远门了。她妈貌美做事有条理,他爹认真顾家,她漂亮慧黠,本来是让人羡慕的三口之家,就这个事后面传成她妈抛弃他们跟人跑了,她书也读不了了,就在家帮忙卖豆腐。

      在长安呆了几年,听多了看多了,起儿也懂了世事无常。邻居家有饭菜香也有吵闹声,还有很多浮不上水面的秘密,人如浮游,轻微不足道。可有人记挂着,那就是天呀,巧英的娘就是他们家的天,他们一直守着塌了的天,照常泡豆子,磨豆腐,出摊记账,尽所能表现的一切正常。
      只能抱着巧英一起哭。
      她没爹没娘不知怎么安慰。
      巧英看着这个傻瓜也一直嚎嚎大哭,顿时就笑了。
      这个秘密压在她心头一段时间了,每次待在家里总觉得有个缺补不上,又不能说。她娘好像一直在她身边,又好像一直不在,时间久了,她总觉得以前一家的日子是想象出来的。
      每年一到那个日子,她爹跟她就去那个村子给他娘上香,她爹每次都偷偷抹眼泪,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娘,对不起她。
      月光冷冷清清,中秋节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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