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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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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侯爷!夫人!世子……世子回来了!”守门的小厮一路飞奔入内,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
程崇远与夫人端坐在正堂之上,不断向外张望的眼神泄露了他们内心的焦灼与激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一道清瘦了许多的身影快步踏入正堂,“父亲,母亲,不孝孩儿……回来了。”
程夫人再也忍不住,起身疾步上前,一把将程瑾揽入怀中,泪如雨下,反复摩挲着她的后背,泣不成声:“我的儿!你受苦了……为娘的心都要碎了……”
程崇远虽仍端坐,但眼圈也已泛红,他看着相拥的妻儿,目光最终落在程瑾苍白憔悴的脸上,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族中几位至亲闻讯也赶来相见,一时间正堂内悲喜交加,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低泣。程瑾强撑着精神,一一拜见,但众人都看出她气色不佳,体虚神疲,未敢久扰。
待众人稍散,程崇远起身,对程瑾沉声道:“瑾儿,随为父到书房来。”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间的声响。
程崇远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程瑾面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沉声开口:“这里没有外人了,瑾儿。告诉为父,陛下为何会突然下此恩旨?”
程瑾垂下眼睫,面露窘色,声音低哑:“孩儿……孩儿也不知道。”
“不知道?”程崇远语气锐利起来,“那陛下是如何……”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他……他是不是……知晓了你的身份?你……你可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难以启齿,眼中充满了作为父亲的惊恐。
程瑾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明白父亲所指,立刻摇头,急声道:“父亲明鉴!陛下乃是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即便当时雷霆震怒,也绝无可能行此……此乘人之危、有辱圣德之事!”
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翻涌的情绪,才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叙述道:“那日……陛下因朝堂之事震怒,迁怒于孩儿,在争执推搡间,不慎……扯破了孩儿的衣衫,身份……便那样暴露了。陛下当时……极为震惊,也极为愤怒。孩儿……孩儿万念俱灰,情急之下……便做出了撞柱的糊涂事。”
程崇远踉跄退后一步,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上前扶住程瑾双肩,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与心疼:“撞柱?!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能……伤在何处?快让为父看看!”
他急切地想要查看程瑾额上的伤势,却又怕碰疼她,手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半晌,他才强自镇定下来,压低声音急切嘱咐:“这件事万万不能让你母亲知道!她这些日子为你担惊受怕,身子本就不好,若知道你曾……曾寻过短见,只怕要撑不住的。”
见程瑾含泪点头,程崇远这才长叹一声,重新挺直了脊背。
程瑾继续道:“再醒来时,王内侍便告知了家中的处置和孩儿的官职。至于陛下为何如此……孩儿确实不知,陛下也……未曾召见。”
听完这番叙述,程崇远在书房内缓缓踱步,眉头紧锁。
“没有治罪,没有……折辱,反而在你以死明志之后,给予了赦免和官职……”他喃喃自语。
程崇远停下脚步,目光如古井般深沉。
“陛下这一手,着实高明。他革去我的职务,表面是惩戒,实则是要剪除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我们这些老臣,在朝堂经营二十余载,门生故旧遍布朝堂,这才是陛下真正忌惮的。而你不同。你年纪尚轻,在朝中毫无根基,女子之身更是绝佳的把柄。用你这样的新人,既不必担心世家牵连,又能牢牢掌控。即便授予要职,也翻不出他的掌心。”
程崇远转身凝视女儿,语气复杂:
“他要的不是一个战战兢兢的罪臣,而是一个别无选择、只能依附于他的纯臣。”
程崇远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历经风雨的老松,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
“瑾儿,经此一事,为父算是看明白了。从前程家身处世家之列,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制。一举一动都要权衡各方利害,说是同气连枝,实则互相掣肘。如今为父被革去职务,你又以这样的方式入仕,表面上是我程家失势,实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从此以后,我程家不必再被世家利益裹挟,不必再左右为难。”
程崇远的声音渐渐坚定:
“陛下这一手,是惩戒,也是给了我们一条明路。既然别无选择,那就不必再选。从今往后,我程家只需谨守一条路——忠君报国,再无二心。”
他走到程瑾面前,郑重地说:
“这或许是破釜沉舟,但未必不是新的开始。你既得此机缘,就当牢记:忠于陛下,就是忠于朝廷,就是忠于社稷。这条路或许艰难,但至少……走得堂堂正正。”
他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苍凉:
“我们这些老人是该退下了。往后在朝堂上,你只需记住八个字:谨守本分,唯忠是举。”
程瑾见父亲神色沉郁,轻声劝慰道:“父亲切莫灰心,您正值盛年,才干卓著。陛下此番安排必有深意,待风头过去,定会再度启用。”
程崇远微微颔首:“启用与否,全凭圣意吧。眼下程家正该韬光养晦。”
他语重心长地说:“朝堂之上,你只管放手去做,家里有为父在,绝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程瑾正欲再言,忽闻书房外传来小厮恭敬的通报声:“世子,陆世子与秦公子过府来访,现正在花厅奉茶,说是特来探望世子。”
程崇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对程瑾温和道:“既是你的好友来访,便快去吧。为父这里无事了。”
“是,父亲。孩儿告退。”程瑾敛衽一礼,缓步退出书房。
穿过熟悉的回廊,步履却不觉有些沉重。听闻挚友前来,她心中自是泛起暖意,可这月余间的生死浮沉,竟让她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一时竟不知该继续扮演从前那个洒脱不羁的程世子,还是就以如今这饱经变故的心境去面对故人。她在回廊拐角处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将万般思绪压下,这才举步向花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