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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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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将要沉溺的那一瞬,忽然有只手穿透重重黑云光探来,我感到肩头被人牢牢环住,身体向前跌入一个坚实安全的怀抱。
“寇银。”
这声音很熟,可意识依旧浑沌,只有心跳的声音异常清晰。
我提起袖口抹掉淋漓的冷汗,沙哑着嗓子开口:“汶迈?”
“是我。”他声线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臂膀更加用力,将我架起,“又发病了?”
我没有出声,虽然连自己也辨不清,但他这样以为最好。
一只手抚上额头,干燥而温暖,带着些微粗糙的触感,“这么多汗。”他喃喃低语,忽然语调拔高,“快叫医生!”
四周响起一片混乱的步声,有人疑惑发问,“长官,这位中尉是……?”
“这是,是特别观察员。他身体不大好,老毛病。”汶迈扣在我肩头的手指很紧,语气异常恭敬严肃,“对不起,殿下,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先送他回去。”
真丢人。我迷迷糊糊的想。
“当然,希望您的朋友一切安好。明天见。
这声音清冷无波,仿佛全无人类的感情。
殿下。
我咬牙抬起手,将帽檐拉得更低了些,然后眼前世界裂成片片碎片,整个人便坠入黝黑深邃的大海中。
再看不见一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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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白色,而周围的一切在这种颜色下凝固,仿佛时间在此刻静止。远方山腰上有火光依稀可见,伴着大团大团汹涌黝黑的浓烟,一点点吞噬着某架战机的残骸。稍近些那些整齐挺立的楼宇已坍塌过半,四处是断壁与瓦砾。有辆M1A3坦克在几百米外冒着黑烟,看样子被反坦克火箭打个正着。
无数失去生命的躯体散布在一片寂静中。
我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腿上滑落,低头发现有条胳膊垂在腿上,手臂的主人已被炸成血肉模糊的几段。
我抽回腿,肺腑不受控制的开始挛缩,随之而来一阵剧烈呛咳。
有液体自唇角溢出,咸而甜腻,我伸手抹了一把,看到指间全是粉红色的血沫。
大概要死了。
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轻松。
擦净唇角,我背好步枪,放慢速度继续前进,不时弯腰去探人鼻息,希望能再发现其余的幸存者。但每一次回报的都是失望,他们眼中笼了层灰色的薄翳,□□早已荡然无存。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自己发现了同伴,有个姑娘瞳孔还有丝微微抽动,我迅速俯下身试图为她包扎伤口,不顾大摊的血在她身下积成了水洼。然而太晚了,几分钟后她就彻底停止呼息。
她黑色的眼睛一直在凝望天空,惨白的嘴唇轻轻抖动,我听到属于人类的语言。
她在说:斯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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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奈德!
我身体蓦地一震,悚然惊醒,淡灰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醒了?”
有人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正向我凝视。
他支着腮,目光专注,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我眨眨眼,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直到手被用力握住。
“没事了。医生说的,现在没事了。”
他的手传递着生命的力量,血脉的博动清晰可辨,其中的温暖与勃勃生机这样鲜明热烈,实在让人贪恋。
我一时放纵自己闭起眼,之前种种再度重临眼前,电梯前宛如末路的慌张,梦境里的鲜血与烽烟。
我的过去与现在,在这一瞬面对面。
也许终于到了彻底了结的时刻。
我撤回手,忽略十指分离带来的凉意,支起身体左顾右盼,“有没有咖啡?有点口渴。”一眼捕捉到他扬起的眉头,及时改口,“红茶也行,要不,香槟?”
汶迈笑容有一点晦暗,可他还在笑,“做为病人来说,还是牛奶吧。”
我苦笑,病人是个绝对弱势的字眼,可偏偏两次都在同一个人面前丢人现眼,我挠挠头,“那个,没给你带什么麻烦吧,”看到他探询的目光,赶紧做解释,“你也知道,特殊观察员么,该有点派头才成。”
“当然。”
汶迈从保温瓶中倒了杯牛奶递来,淡淡的道,“幸好宴会宴会结束得早了些。”他顿了顿,““你的身体情况很糟,发作得开始越来越频繁,是不是?”
他在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可这种问题对我来说仍是一种冒犯。
“可能吧。”我几口喝掉牛奶,用杯子口抵紧右眼,向这高高在上的家伙做个鬼脸,“我又不是医生,不过——”我的声音拉得很长,“好像你也不是。”
他盯了我一眼,眼神犀利,“我并非要打探你的隐私,只是很想了解你的身体情况。”
我透过厚厚的杯底仰望这个面容严肃的男子,玻璃后的他依旧挺拔英俊,“谢谢你的关心,我还以为你的情报网很完整。”
他看我许久,终于只是轻轻一叹,“我只是……”他有些说不下去,卡着腰无奈微笑。
这逆着光的男人,眉梢眼角,溢满狼狈与温柔。
于是我心头忽然蹿过一瞬的慌张,想开口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唐突,最后只是打个清脆的响指,向后仰到,“这个话题可以略了。还有什么话不妨都说出来。”
他有点无奈的摇头,“有一点我还想弄清楚。”
我放下杯子,觉察到有某种锋利的东西在逐步逼近,这令我不能不警惕。
“什么?”
他眼神幽深,眉宇间却现出一种极端的锐利,明亮而危险,“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看着你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曾仓促和王储见面,也许就不会发病。”
温热的杯子霎时变得滚烫,几乎握不住。
我用力将他攥紧,沉默少顷,掀开被子站起来。
舷窗留有一丝缝隙,夜风凉凉的灌了进来,拂起轻薄的白绢帘,拍出沙沙响声。
我的视线胶着在在白色窗帘上,听到自己声音响起来,满是湿寒雪意。
“有话直说。”
面对突然袭击,第一反应可能是慌乱,可能是愤怒,但那永远是不正确的,你该冷静,该镇定--这是特种部队最关键的准则之一。
可面对这个人,完全抑制火气实在太难,一步步试探,一点点撩拨,他在不住逼近我的底线。
“我承认动用了一些手段去调查。”他眼神深邃异常,几点光芒蹿动,宛如薄冰之下燃烧的火焰,将要毁灭一切,吞噬一切,“可我并不为此感到抱歉。”
“真坦白。”我盯住他眼睛,忍不住冷笑,“或许你还等我说谢谢。”
“寇银,”他脸上有刹那的灰,而连眼中火焰也在轻抖,“你知道这不是事实。事实是,我甚至从未要求你道歉。”
我顿时哑然,所有的愤怒都在这句话前灰飞烟灭。
是的,他从未要求我道歉,即使当初不辞而别,长久音讯皆无,他甚至没有要一个解释。
我按住太阳穴,摁下突然而至的酸涩,“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习惯和人距离这样近,不喜欢被人触动灵魂的痛处,“对不起。”
他没有回答。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星光渺远,我知道那些光在进入视野前的亿万年前就已死去。
那是多久,一亿年,十亿年?
我松开手,努力平复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心绪,“那么,你都查到了什么?”
“八年前柯顿群岛政变未遂,随即全国开始清洗行动。在这场大清洗中许多权贵都一夜落马。”很久之后汶迈的声音才响起来,仿佛怕碰碎什么精巧的瓷器般轻柔,“就连王储最亲近的侍卫长也无法幸免。”
我不想去分辩其实那个夜晚对普通人而言,远没有传闻中可怖,起码它不曾有残肢断臂,也没有出现喷着硝烟的炮口。
“大字标题的新闻,这么大,”我在空中画个框框,“王室复辟的余波――军刀之夜,这是几年后在一张废报纸上看到的。”
汶迈笑了笑,他的军装搭在椅背上,身上穿了件白衬衫,映衬得这笑容显得格外纯粹。
“当时我还在情报部,听到消息很惊讶。因为根据各种情报的显示,这位年轻的侍卫长是为数不多能得到王储信任的人,而他过去的经历根据一鳞半爪的信息来看,恐怕也是段传奇。”
“我不喜欢传奇这个词。”我晃晃杯子,几线璀璨的光折出来,异常刺目,“传奇的人多半都死了。”
汶迈神色有些难以揣摩,“和大多数人不同,我认为他被处决的可能性很小。”
“你打算跟我探讨王储的同情心吗?”手中的玻璃杯冷得象冰块,我的手指近乎痉挛的抠上杯壁,无法抑制从心底泛出的寒意,“事实是,那比处决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