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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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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纪晓芙正在打坐，忽一阵极为规律的脚步声惊动了她，来人每一步间隔的时间，都一模一样，脚步的轻重也不因地形的变化而改变，可见这人功力之深厚。
她站起身来，就见一个身材甚高，灰白须发的人走进来，看他身体姿态，应该年纪不大，但是满脸皱纹，须发尽白，又看着格外苍老，整张脸上唯有一对闪着寒光的双目格外有神，却与苍老的面容完全不搭调。
这人走进来，看都没有看灭绝师太一眼，刀子一样的眼睛看着纪晓芙，用粗石砾过般的嗓子，嘶哑的说：“我是方东白。”
方东白？纪晓芙在脑海里回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肯定不认识这个人，偏又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她忽然灵光一闪，之前杨逍就是从他手下救了殷梨亭的那个八臂神剑？
她有点明白他为何与她说话，定是因为同杨逍交过手吧，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端正的拱手为礼：“晚辈峨嵋纪晓芙，见过方老前辈。”
她身后的灭绝，听她仍自称峨嵋弟子，目光闪了一下。
方东白听了纪晓芙的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呆板的讥讽到：“嫁了杨逍，还算什么峨嵋弟子？”
“师傅一日没有将晓芙逐出峨嵋，晓芙就一日是峨嵋弟子！”纪晓芙剪水杏眸认真的看着方东白，目光中一片坦然。昏暗的山洞中，她傲然独立，虽大腹便便，没有亭亭玉立的姿态，但神情端肃、正气凛然，令人不敢轻忽。
方东白冷笑，“峨嵋又如何？你师傅的死期到了，我是来送她的！”
纪晓芙一步横移到方东白的正面，挡在灭绝师太的面前：“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你不是我对手，趁早让开，还能多活几天。”
纪晓芙摇头，“师长如母！”她再次向方东白施礼，“我知前辈号称八臂神剑，剑法举世无双，我如今身子不便，不如我和前辈不用内力拆解剑招，若三十招前辈拿我不下，可否容我师徒暂且活命？”
方东白似乎有点惊讶，想不到这小小女娃娃，竟然敢在剑术上挑战他，就是她师傅灭绝也绝不敢有此妄想。
灭绝师太看着纪晓芙的后脑勺，有心要说些什么，却又未说出口。
“也好……陪你玩玩！”方东白来了兴趣，他猜测定是杨逍教了他小媳妇一些东西，不然只凭峨嵋的那点东西，在他面前可上不得台面。他淡淡到：“第一式，我用云雁回天。”
“我便以鹤唳青州应对。”
“落雁回风。”
“泰山西移。”
方东白啧了一下，说了句，“杨夫人是个烈脾气啊！万岳朝宗。”
“回风拂柳。”
“雁鹊同归。”
“小楼催花。”
“嗯，这招使得巧妙，不过巧中乏力，横松问路。”
“移花接木。”
“……”
灭绝惊讶的听着纪晓芙和方东白，口头是拆解剑招，二百招有余，仍未分胜负，这个徒儿，在剑术上的造诣，竟然已经如此之高。
纪晓芙一招“天地同寿”后，方东白忽的摇头，“这招你使不出来，你现在身怀六甲，我观你对着孩子疼爱的很，你断断舍不得用此招式。”
纪晓芙笑：“若是真个动手，我十招之内，就必然已经落败，哪能跟前辈拆这许多招？”
方东白似乎此时才想起来，三十招之约已经过了，看像纪晓芙的眼神带了点惋惜，却没再多说，转身就走了。这老尼就算是熬也熬不过几天，本来是想拎她出去杀鸡儆猴，如今大不了换一个就是了。只是纪晓芙这样一个秀外慧中又性格忠贞的女子，怕也过不了几天就要死于此处。方东白年过五旬，一生除了权势，唯痴剑道，从未见过这样年纪就在剑道上有此造诣的少年人，因此心下格外惋惜。
纪晓芙怀着七月身孕，顶着巨大的压力，耗费心神与方东白拆招，实已用尽了她的全部体力，待方东白离去，她颤颤巍巍的跌坐地上，浑身虚软，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灭绝目光闪烁的看着她，终究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打坐。
夜里，灭绝师太听得纪晓芙痛苦的低声呻吟，忙起身取看她，见她面如白纸，身下一片鲜血，顿时大惊失色，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地上，将纪晓芙挪到衣袍上。
纪晓芙伸出沾着血迹的手，握住灭绝师太，热泪盈满眼眶，“师傅，我怕是不行了，求师傅救救我的孩儿！”
灭绝终于不再一脸的冷漠，她握住纪晓芙的手，“坚持住，晓芙！”
纪晓芙真的想拼命坚持，但她此时此地，无医无药，更兼担惊受怕，劳损心神，疼痛已经耗去了她的全部体力。
她心里想着杨逍，他那么看重她和这个孩子，放下那么多事务守着她们，可他只出门三天，她便没保护好他的孩子！想到这些，她心里涌上愧疚和后悔，到底是谁能在明教的分舵无声无息的带走她？这个叛徒狡猾阴险，恐怕引走范遥的信号也是他的做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她都必须告诉杨逍，因为她怕这人百般的筹谋都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杨逍和明教的！所以就算再疼、再怕她都尽力坚持着，但随着一阵阵疼痛，她说话也越发声嘶力竭，“师傅！我若坚持不住了，您帮我剖腹取子！”
灭绝伸手捋顺纪晓芙被汗湿的头发，“晓芙！你可以的！”
“我可以！”纪晓芙露出一个如昙花乍绽的笑容，“我一定会尽力坚持下来！只是如果万一，请师傅一定保住我的孩子，求求您……”
灭绝师太曾经疼爱过这个徒儿，也曾经恨她被邪魔外道蛊惑！但今天纪晓芙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的忠贞从没变过，她的勇敢也一如既往。纵然是铁石心肠，灭绝终于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握紧纪晓芙的手，答应她，“好！”
纪晓芙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把戒指里的药丸拿出来，“师傅，这是九花玉露丸，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就肯吃我的药了，咱俩一人一颗。”她望着漆黑的洞顶，声音微弱的笑叹，“咱们娘仨能不能等到救援，就但凭老天安排吧！”
“晓芙，如果你能挺过这一关，师傅把掌门铁指环传给你！让你做峨嵋派的掌门人！”
“师傅，我还能做您的徒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杨逍刚返回三门峡分舵，就收到了范遥的紧急信号，他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一进门，范遥就红着眼圈给他请罪，“哥哥，嫂子不见了！”
杨逍心骤紧，他强自压抑，“你别着急，跟我详细说怎么回事！”
范遥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又说自己去那信号处查探，那里叫弥勒山，朝廷在里面的山洞里关了很多武林人士，有的逼问武功秘籍，有的直接杀掉了，谢逊的师傅成昆仿制了明教的信号，因此明教也有不少人陷在里面，他去看的时候，还在俘虏里看到了殷野王。元廷派出很多高手，他没敢靠太近。回来以后，发现纪晓芙失踪了，然后，三门峡分舵的陈友谅也不见了，估计叛徒应该就是他。
“陈友谅？”杨逍问李群，“上次介绍那个小哑巴来船上帮厨的是不是就是陈友谅？”
“对，就是他！”李群说：“问他怎么认识那个小哑巴的，他说只是受了老家朋友的托付，给这个孤儿找个活儿干。”
杨逍手攥成拳，“果然打蛇不死，必受其害！”
喊来赵常勤，把黑玉断续膏交给他，让他安排个好点的大夫去给殷梨亭治疗。回房间提笔写了一封短信和一封长信。短信绑在一只青色的海东青腿上，放了出去；长信交给李群，着他立即送出。
李群怎么肯在此时离开他，杨逍微微摇头，“你去送信！我今天就赶去弥驼山，若是晓芙还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杨逍顿了一下，微微一笑，有些漫不经心的接着说到：“若是我去晚了，我可能没办法忍到三叔赶来了，你便让三叔给我们报仇就好了。”
李群勉强一笑，“公子不要说丧气话，夫人定然吉人天相……”
“嗯！”杨逍拍拍他肩膀，“我去跟殷梨亭说几句话就走。”
推开殷梨亭的房门，殷梨亭焦急的看着他，显然他也听说了一点外面的情况。
杨逍无暇做什么开场白，直接说到：“元廷对中原武林动手了，除了你们武当派，还有很多门派都遭遇了此劫，明教的义军这段时间在战场上节节胜利，所以更是朝廷打击的重点，晓芙被叛徒陈友谅带走了，我现在去找她，此行危险，我有些话跟你说清楚。”
殷梨亭躺在床上，看见杨逍修长的凤眼此刻墨黑不见光亮，他身后窗外仅可见的一小片天空阴沉乌黑。
杨逍第一次正正当当的看着殷梨亭，“黑玉断续膏我已经给你取回来了，你的手脚会完好如初，药量不少，你带回去武当，给俞三侠用，至少能让他站起来走路，不至于瘫痪难行。至此，你和晓芙的婚约，就算取消了，你看可以么？”
殷梨亭知道杨逍此次去营救纪晓芙，危险极大，不说那日追杀他和七弟的八臂神剑，后来擒拿他们的那个和尚，也是武功极其高强的，若是这样的高手再多几个，怕杨逍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当日在被带走的途中拼死逃回来，被他们打残扔在小巷，七弟却落在他们手里，如果他们真是杨逍说的这样冷酷残忍，怕七弟厄运难逃。想到此处，殷梨亭落下泪来，若他没有残废，他也是可以为了七弟、为了晓芙去拼命的，但是、殷梨亭愤怒又绝望的落下眼泪，但是他偏偏已经残废了，所以他只能看着杨逍去救人，他只能躺在这里等消息！
殷梨亭僵硬着脖子点点头，哑声说：“好，你救过我武当两条性命，又给我灵药治伤，还能使我三师哥重新站起来，恩情等同于再造，纪师妹既然并不是被你强迫，而是、与你情投意合……”他忍不住哽咽了一声，“我们之间的婚约自然是不用再提起，回去以后我会退回婚书，取得双方父母谅解的！是我……错过了她情窦初开的时机，又不能与她同生共死，自此以后……”
他流着泪水的双目伤心欲绝，透着痛苦和不舍，“自此以后，她便不再与我有任何关系！”说完咬紧嘴唇，头转向内侧，泣不成声。
“多谢！”杨逍转身欲走，又停下说到：“顺便告诉张真人，浩劫来临，恐怕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
殷梨亭听他开门的声音回头看，见杨逍修长挺拔的身影没入漆黑朦胧的背景色里，门外似有吞光的兽，一切温暖和光亮都黯然消逝。
杨逍出了殷梨亭的房间，就见一身黑衣的范遥神色肃穆的站在院中等他。
杨逍摇头，“你回光明顶通知众人……”
“我不去！”范遥摇头，“哥哥不用再说，既然是针对明教而来，我又能躲到几时？难道坐视朝廷覆灭明教，然后改名换姓苟延残喘么？”
杨逍讶异的看了看范遥，忽地一笑，“也好，那便同去。咱们也不能鸡蛋碰石头，让赵常勤通知总坛，持我的铁焰令调动洛阳、安阳分舵的兄弟们，潜伏到弥勒山脚下，暗中埋伏等待命令！”
因不知道路上有没有元廷的暗桩或埋伏，两人也不骑马，就这么以轻功赶路过去，免得引起元人的注意。孟虎等人缀在两人身后，忽远忽近，隐蔽的跟着他们。
纪晓芙只觉得身体似乎被一把钩刃捅穿，又被人在里面来回的翻搅，她感觉自己大概是很快就死掉了，但是巨痛却一直提醒她，她还活着。
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血迹不知怎么弄得，有一些染到了她脸上，但更多的浓浓的、猩红的都在她身下，浸湿了她的衣裙和师傅的外袍。灭绝师太看着她这样苦苦挣扎，心里已经做了她撑不住的准备。
但母亲的神奇之处就是她总能创造奇迹，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婴降落在灭绝师太手里。灭绝师太一生没有孩子，她抱着这个婴儿，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从没这样深刻的感到新生命是这样的可贵，在这样的绝境里，带来的竟然感动和希望。
或许是早产的原因，孩子看起来比小猫崽大不了多少，哭声几不可闻，灭绝师太捧着这个孩子，忽的流下泪来，她一生刚强，从不惧怕，但她现在却很怕，如果再没有人来救她们，这个纪晓芙拼死生下的孩子，这个刚刚来到世界上的小小生命，就要夭折死去。
方东白昨天切磋之后，回去反复回想，只觉得极为有趣，今天趁着送早饭，他又过来山洞，还没进来，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他走进来一看，纪晓芙脸色惨白、身下全是血，已经气若游丝，灭绝师太手里捧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这恶劣的环境里，连一块能包裹孩子的干净的布都没有，三人看起来都是极为狼狈的样子，或许是昨夜折磨了一夜，她们都已经精疲力竭了，他这样走进来，竟都没人注意到他。
纪晓芙像是弥留一样，躺在血泊里，面白如鬼，一双眼睛却黑亮水润，她深情的注视着孩子，脸上是满足的笑意，“是个女孩是不是？”
灭绝师太红着眼眶，“是，是个女孩。”
“叫她不悔——杨不悔！将她……交给她爹爹……”她声音已经难以连续：“遇见他，我终生不悔……”
灭绝师太眼瞳骤然一缩，哑声喊了一句“晓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