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裂痕 ...
-
周绛在政法学院的办公室里批改期末试卷。窗外的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将窗外的梧桐树模糊成一片绿色的水彩。她手中的红笔在某个学生的答卷上停留太久,墨水洇开成一个小小的红晕,像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
手机屏幕亮起,是赵侑谦发来的消息:“今晚有个家宴,不能陪你吃饭了。”
周绛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许久,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又收回。自从程雪宁出现后,赵侑谦的行踪突然变得难以捉摸,每次问起,他总是轻描淡写地用家事搪塞过去。
"周老师?”助教小林探头进来,“主任找您讨论下学期的课程安排。”
周绛匆忙锁上手机屏幕,却还是被小林眼尖地看到了屏保——那是她和赵侑谦在寒山寺银杏树下的合影。小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赵先生今天没来接您啊?”
"他...有事。”周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将试卷收进抽屉。抽屉里静静躺着那支下下签,签文上的"镜花水月"四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时,雨已经停了。暮色中的校园被雨水洗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周绛深吸一口气,决定步行回家,让夜风吹散胸口的闷郁。
校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奔驰,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是程雪宁。她今天穿了一件香奈儿的粗花呢套装,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周老师,有空聊聊吗?”程雪宁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周绛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帆布包:“程小姐有事?”
“关于侑谦哥哥的事。”程雪宁推开车门,“我想你应该有兴趣知道。”
车内弥漫着浓郁的迪奥真我香水味,周绛被熏得有些头晕。程雪宁从爱马仕包里掏出一个烫金信封,优雅地推到周绛面前。
“下个月初八,我和侑谦的订婚宴。”程雪宁的红唇弯成一个胜利的弧度,"希望周老师能赏光。”
周绛盯着信封上烫金的"赵程联姻"字样,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这是...赵侑谦的意思?”周绛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程雪宁轻笑一声,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赵侑谦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中间,神情严肃地举着香槟杯。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昨晚拍摄的。
“赵伯伯和伯母昨天从国外回来了。”程雪宁的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赵侑谦的脸,“他们很期待我们的婚事。”
周绛突然明白了赵侑谦这几天的反常。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尊严:“如果这是赵侑谦的决定,他应该亲自告诉我。”
“你以为他是什么?”程雪宁突然凑近,香水味扑面而来,“赵家三代人培养的优秀继承人,云晟资本未来的掌舵人,会和一个大学老师认真?”她的目光落在周绛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上,“别天真了,周绛。他不过是玩玩而已。”
周绛猛地推开车门,冷空气灌入肺部,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公交站,身后传来程雪宁带着笑意的声音:“请柬我放座位上了,记得来啊!”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夜色中,周绛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思绪飘回一个月前。那时赵侑谦带她去寒山寺,在放生池边亲手为她戴上那枚翡翠平安扣。他说那是开过光的,能护心上人平安。
手机震动起来,是赵侑谦的来电。周绛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第一次没有立刻接起。电话响了很久,最终归于沉寂。紧接着是一条短信:“绛绛,这两天家里有些事要处理。等我忙完找你解释。”
周绛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解释什么?解释他早有婚约却来招惹她?还是解释他如何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
回到公寓,周绛将程雪宁的请柬扔在茶几上,径直走向浴室。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却冲不走心头那股钝痛。浴室外,手机又响了几次,她都没有理会。
裹着浴巾出来时,门铃突然响了。周绛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的是赵侑谦,他的西装外套皱皱巴巴的,头发也被雨水打湿,看起来疲惫不堪。
“绛绛,开门。”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少见的急切,“我知道你在家。”
周绛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拧开了锁。赵侑谦几乎是闯了进来,身上带着雨水的潮气和淡淡的酒气。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茶几上那张烫金请柬,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程雪宁去找你了。”这不是疑问句。
周绛退后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给了我这个。”
她指了指请柬,“说是你们下月初八的订婚宴。”
“那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周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父母的?”
赵侑谦沉默了片刻,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烟雾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前缭绕,让周绛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家和程家是世交。”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和程雪宁确实有过娃娃亲,但那都是老一辈的意思。三年前我就明确拒绝了。”
“那这个呢?”周绛拿起请柬,"程雪宁说你父母很期待你们的婚事。”
赵侑谦掐灭香烟,大步走过来握住周绛的手:“我父母昨天刚回国,程家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晚宴。那张照片是程雪宁故意找角度拍的,我当时是在参加一个商务酒会。”
周绛想抽回手,但赵侑谦握得很紧。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那是他安抚她时惯用的动作。
“绛绛,相信我。”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恳求,"给我三天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周绛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真诚让她动摇。但程雪宁得意的笑脸和那张烫金请柬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我需要时间想想。”她最终说道,轻轻抽回了手。
赵侑谦的眼神暗了暗,但没有强求。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等我。”
门关上后,周绛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声地哭了。茶几上的请柬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幸福划得支离破碎。
第二天一大早,周绛顶着红肿的眼睛去上班。刚走到校门口,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与赵侑谦有七分相似却更为严肃的脸。
"周老师?”车里的女人开口,声音冷冽如霜,“我是赵侑谦的母亲。能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周绛的心跳骤然加速。何韵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蓝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耳垂上的珍珠耳环彰显着她不凡的身份地位。即使坐在车里,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也让人无法忽视。
"赵夫人好。”周绛勉强维持着镇定,"我现在要去上课...”
“不会耽误太久。”何韵打断她,示意司机打开车门,“请上车。”
车内的空间狭小而压抑,高级皮革和檀香混合的气味让周绛有些窒息。何韵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相册,慢条斯理地翻开着。
“这是侑谦五岁生日。”她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小小的赵侑谦穿着小西装,站在一个穿公主裙的女孩身边,“旁边是雪宁,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周绛的指尖冰凉,她看着照片上两个孩子手牵手的模样,胃部一阵绞痛。
“赵夫人想说什么?”她直接问道。
何韵合上相册,锐利的目光直视周绛:"周老师,我欣赏你的直接。那我就直说了——侑谦和雪宁的婚事是两家老爷子早就定下的。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因素干扰。”
"我是那个意外因素?”周绛苦笑。
"你很聪明。”何韵微微颔首,“我调查过你,家境普通但学业优秀,是个好老师。但周老师,你要明白,赵家不是普通人家。侑谦将来要接手家族企业,需要的是一个能在社交场合为他增光添彩的妻子,而不是...”
“而不是一个大学老师?”周绛接过她的话,声音出奇地平静。
何韵没有否认,而是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这是一点心意,足够你在任何城市买套不错的房子。离开我儿子,对大家都好。”
周绛看着支票上那一长串零,突然笑了。她将支票推回去:“赵夫人,感情不是买卖。如果赵侑谦亲口告诉我他选择程雪宁,我会立刻退出。但在这之前,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威胁而放弃。”
何韵的眼神骤然变冷:"周老师,你以为这是爱情故事吗?现实是,没有家族的支持,侑谦什么都不是。而赵家,永远不会接受你。”
“那是赵侑谦需要做的选择。”周绛拉开车门,"抱歉,我要去上课了。”
走出几步后,何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以为他为什么迟迟不带你见家长?周绛,别自欺欺人了。”
周绛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阳光刺眼得让她想流泪,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课堂上,她机械地讲解着刑法条文,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最后一个离开的女孩犹豫地回头:“周老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很差。”
周绛勉强笑了笑:“我没事,谢谢关心。”
空荡荡的教室里,她终于放任自己崩溃。手机在包里震动,是赵侑谦的消息:“绛绛,我母亲是不是去找你了?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会解释一切。”
周绛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她想起寒山寺那支下下签,想起老僧说的"情劫难渡,当断则断",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
傍晚,她回到公寓,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吊坠是精致的鸢尾花造型,花蕊处镶嵌着一颗罕见的蓝钻。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给我三天时间。——YQ。”
周绛拿起项链,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这显然价值不菲,但此刻却像是一种讽刺。她将项链放回盒子,连同那张烫金请柬一起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夜深人静时,电话突然响起。周绛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听筒里传来赵侑谦沙哑的声音:"绛绛,我就在你楼下。”
周绛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楼下停着那辆熟悉的迈巴赫,赵侑谦靠在车边,抬头望着她的窗口。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出他憔悴了许多,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领带也松开了。
手机里,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我刚刚和父母谈崩了。他们冻结了我的部分资产,暂时限制了我的行动。”他苦笑一声,"没想到三十多岁还会被家里禁足。”
周绛的心脏揪紧了:“为什么?”
“因为我明确告诉他们,我要娶的人是你,不是程雪宁。”赵侑谦的声音坚定起来,“绛绛,给我点时间。我会解决这一切。”
周绛望着楼下那个身影,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又被现实的冷水浇灭:"赵侑谦,你母亲今天来找我了。她给我看了你和程雪宁从小到大的照片,给了我一张支票...”她的声音哽咽了,“她说赵家永远不会接受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赵侑谦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选择。绛绛,你相信我吗?”
周绛想说相信,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起程雪宁得意的笑容,想起何韵轻蔑的眼神,想起那张烫金请柬...这一切都太复杂了,复杂到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我需要时间。”她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赵侑谦在楼下站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好。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做决定。等我。”
挂断电话后,周绛滑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窗外,迈巴赫的车灯亮起,缓缓驶离。那一瞬间,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可挽回地改变。
三天后,周绛在新闻上看到了赵氏集团与程氏企业战略合作的消息。照片上,赵侑谦和程雪宁站在双方家长中间,举杯庆祝。赵侑谦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但他的手确实搭在程雪宁的腰上。
周绛关掉了手机,取出抽屉里的项链和请柬。阳光下,钻石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像极了程雪宁耳垂上的那对耳钉。
她想起寒山寺的老僧说过的话:“情劫难渡,当断则断。”
也许,是时候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