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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陌路 ...

  •   她每晚都去田径场“吸尘”,没想到这样折腾了几个星期,咳嗽慢慢自己好了。今天轮到她值日,她拿了扫把一级级楼梯扫下去。周柯迎面上楼,她们彼此愣了一会。纪思源让到一边,眼神闪了一下,强行迎了上去,没有聚焦地飘在她的下颚,“早啊。”
      “早。”周柯上楼。
      纪思源扭头看她消失在转角,继续往下扫。
      是这样的吗?原来周柯对其他人是这样的啊。
      啊。
      跑完操,纪思源和陈子妍一起吃了个饭。有了第一个一起吃饭之后她们就成了周一的固定饭友。晚自修课间,陈子妍拉着她去了洗手间,回来教室拿水杯打水,纪思源在后门等她。
      “你不装水吗?”陈子妍问。
      “我没怎么喝水。”纪思源说,“我不喜欢喝水。”
      “你好奇怪啊,怎么会有人不喝水。”陈子妍笑说,拧开瓶盖接水。
      “你还在泡柠檬吗?”纪思源嗅到柠檬的味道,“我前几天泡了你的柠檬片,那个味道现在还在。”
      纪思源还想说什么,突然噤声了。
      “你是不是晚上忘记倒出来了?”陈子妍问,扭头看到旁边接水的人,“嗨,周柯,好巧啊,感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好巧。”周柯说。
      “我们走啦。”陈子妍拧上瓶盖。
      “拜拜。”周柯语气平淡。
      “走吧。”陈子妍挽住纪思源手臂。
      纪思源僵硬地弯着被陈子妍圈住的手臂进了教室。
      她刚刚莫名地、下意识地就想要拉开陈子妍的手。
      高三已经在二轮复习了,纪思源自从掉下来之后又开始维持原本不上不下的状态了。学校设置了“锄强扶弱”课后辅导,成绩上游学生“锄强”,下游学生“扶弱”,纪思源这样的中游学生则自生自灭。她乐得当中游学生,不用被剥夺占用自习课,但是博睿给她“争取”了一个语文锄强的名额。这件事可以理解为博睿给她开小灶,但是她倾向于认为语文尖子其实并不需要额外辅导,这类辅导对于成绩不错但语文薄弱的同学更有意义。
      高三的学习强度是地狱模式的,但是大型的活动的份儿也没少他们的。校运会他们胡乱排了几个简单的队形变换。除了接力赛,所有的比赛项目加起来也只零零散散地报了几个人。
      不过不管怎样来来回回跟她好像也没有太大关系。
      纪思源在阳台听着外面的广播洗衣服,外面的宿舍门哐哐响,她蹭了几步到阳台门,探头看了一眼:“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我去跑步了。”赵晓拿着水杯。
      “你报了跑步吗?”纪思源问。
      “报了个两百米,这不都高三了吗?最后一次校运会了都。”赵晓说。
      “上次校运会你好像也报了跑步?”纪思源说。
      “是啊,上次跑的是四百米,对我来说有点太长了,两百米应该还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校运会、高考志愿、赵晓的画画经历和她的学长男友,纪思源晾好衣服到教室。
      暮色沉沉晚风凉。
      她好像要想到一首词,枯藤老树昏鸦……
      断肠人在天涯。
      确实是断了的。
      断到胃疼。
      她感觉自己好没有生气,明明也想放肆奔跑、恣意大笑。
      他们校运会的大本营就在直道边,比赛开始人就已经去了一半。李姝妍、汪许榆她们都在陪赵晓等比赛开始。
      赵晓拧开矿泉水喝了口:“靠,我紧张到想去厕所。”
      路梓清:“很快啦,比完你就好了!”
      赵晓站起来:“我好像真的肚子痛,我先上个厕所。”
      她们宿舍一半陪赵晓去上厕所,一半留下来等检录。
      纪思源捧着本课外书,眼神漫无目的又像寻找什么似的满场乱窜。实在坐不住了,晃晃悠悠到郑嘉誉旁边,低头看了一会地上秩序册,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她又没有项目。
      她像游魂一样沿着跑道最外圈的白线转圈,假装漫不经心地看他们的出师表,溜达了大半圈,远远地看着十八班的纸板却不敢靠近,回到大本营捡起她的书坐下,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思源!”吴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待会要扔实心球,给我加油!”
      “我当然去呀。”纪思源说。
      “最后一次了,不管拿不拿得到名次都试试吧!”吴泠说,“没有那么遗憾。”
      最后一次。纪思源被狠狠扎了一下。怎么谁谁都要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
      纪思源拿过秩序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翻到吴泠的名字记下了时间,还了回去。
      周柯没有报项目。
      那一丝和这个世界、这份热闹仅存的隐秘的联系好像也断得干干净净。她抱着书靠到身后的栏杆上,六根清净了。
      太阳渐沉,帐篷遮不住光线,有些晃眼。纪思源转过身,背对着太阳。
      “思源,别看书了,跟我玩!”陈子妍抱着个气球,隔着栏杆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盖上书。
      “你撒手。”纪思源说。
      “不!”
      “你不撒手我怎么出去。”
      陈子妍嘿嘿一笑,松了手。纪思源把书放到一边,跳下台阶,绕了出去。
      “我们来玩气球吧。”陈子妍晃晃手上的气球。
      “幼不幼稚啊。”纪思源把她拉过去一点,“这条线。”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拍了十多个回合,人陆陆续续走了,陈子妍也揽着纪思源的手臂去吃饭。
      “我昨天晚上就气得逛淘宝,买了好多东西。”陈子妍愤慨地说,“我要减肥!”
      “然后你买的好多东西都是零食。”纪思源说,在晃眼的橘色光线里晃了神。坐在露天就餐区的周柯若有所感地抬头看了这边一眼,又低下去继续吃饭。
      “我没有!”陈子妍还在继续说,“要是我能把二十斤肉分给你就好了。”
      “我也想要二十斤肉。”纪思源说,跟着陈子妍排进队伍里。
      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心里却滋长出好多的惆怅。
      寒假行李是她爸开车来载回去的。她爸勤勤恳恳地刷了好久的题,下班放假就去练车,一遍过拿到了驾照。
      妈妈还没放假,纪思源到隔壁奶奶家蹭饭。
      奶奶做完了饭就靠在沙发上揉头,“自己把菜端出来。”
      爷爷趿拉着鞋到厨房里端了两盘,纪思源把剩下的菜端了出来,叫弟弟出来吃饭。
      “不想吃奶奶煮的饭。”纪志行烦躁地暂停了游戏,从橱柜里拿了碗盛饭,挑挑拣拣地夹了几块排骨,“这么难吃。”
      纪思源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都不知道你们要吃什么山珍海味,不会做你们的饭!”奶奶头疼地重重叹息,“你们要自己学做饭,我就快死了。”
      纪思源低头摆弄着筷子,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纪志行夹了菜就回去房间打电脑了。
      隔壁的婆婆过来串门,“才刚刚吃饭啊。”
      纪思源拉了张椅子给她坐。
      “是啊,最近身体不行。”奶奶说。
      “老人家吸收不好得买些补液来喝。”婆婆说,“我儿子前些天给我送了些营养品,我下次带瓶,你可以买来喝喝看。”
      纪思源默不作声地吃饭,听到外面有电动车的声音,知道是妈妈回来了。
      纪妈妈拿着炖盅到天井倒前些天的汤渣,倒完出来,婆婆搭话道,“阿群身体不行了,你有空教教你的女儿做饭啊。”
      “煮饭就算了,挑食才让人气闷,”奶奶说,“都不知道他们吃什么。”
      “我要上班没空做而已,要是我有空,我顿顿都做给他们吃。”妈妈气不打一处来。
      “都这么大人了,是要学着自己做饭了。”婆婆说。
      “等纪思源读出来,请人煮饭不就好了,干嘛要自己煮。”
      纪思源在硝烟四起中味同嚼蜡。
      “能读出来,那就厉害了,能这样就不错。”婆婆说,“小妹,好好读书,以后请人。”
      妈妈带着一身火气走了。纪思源没搭理,强行咀嚼努力吞咽,总算吃完了一碗饭,搁下筷子坐着没走。
      “我来收拾。”奶奶说。
      纪思源摆好椅子走了,径自上楼锁上了房门。
      好累。
      周围昏暗一片,压抑黑沉,纪思源从脚冷到头顶,心里破了个漏风的大洞。
      这个学期开始三轮专题复习,一模随之而来。一模前晚的晚自修后外面放了几个麻袋和纸箱供学生处理不要的资料。纪思源把高一攒到现在的的练习册都扔了,倍觉痛快,把其他用不上的资料也搜罗起来全扔了,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刷了那么多题。
      考场布置在一栋教学楼,她被安排到了三楼的化学实验教室,和以前高二教室同一层楼。她吃完早餐,沿着昔日的路径上楼的时候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她没找到直饮水机。直饮水机原本是放在洗手间前面的,后来被搬到了别的位置,但她死活想不起直饮水机到底在哪,在中厅四处转了一圈,终于在洗手间后面的走廊找到了。
      装完水,她回考场复习。翻着书,视野里的字鲜明得刺眼,雪白的纸张上面浮动着闪光和黑点。纪思源头皮发麻,太阳穴搏动,神经开始收紧,没多久就开始单侧头痛,连带着眼睛也疼。左边头疼完了,右边又开始疼了。她在桌上续命地趴了一会,起来发现留下了一滩水。已经入春了,天气并不寒冷,她看着那滩来路不明的水百思不得其解。
      纪思源清楚意识到了自己不适合打持久战,拿到卷子就趁偏头痛还没痛到无可救药,飞快抢答。就要在偏头痛反应不过来之前写完!半个小时之后,她头痛欲裂地趴倒了。精神过于集中,偏头痛痛得更剧烈了。稍微缓了一点,她一板一眼地拼凑字数。她的脑筋不能动,一动就头痛,怎么会这么滑稽。
      两天考试下来,只有英语完卷还余下时间。她在问卷上画着小人,看着眼熟极了,是周柯的画风。她突然特别想找出周柯画的小纸条来看。英语考试结束回到教室,她马上东翻西找,拿起轻飘飘的文件袋时,她心里猛地一跳,想起前晚她把里面的卷子全扔了,捏了一把汗,祈祷没有把里面的纸条连带着一起扔了。她打开文件袋,纽扣清脆地响了一声。里面干干净净,连一张纸屑都没有留下。
      她揣上MP3,戴上耳机,冒着小雨跟着节奏一个劲地跑了下去。
      对!她就是生气,就是不高兴!她厌恶,她不能接受、不能适应,只能泄愤。
      有时候,她会想,原本生活里就只有那么一丝的甜,现在只有全然的苦。可是,好像都是她自找的。为什么呢,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啊。她身不由己、患得患失又渴望至极。她能松懈吗?她敢赌吗?她能赌吗?面对那么多不欢喜的事、不喜欢的事,有时候她就想呐喊,想爆发,想逃离,却每一次都按兵不动,真不知道是怯懦,是习惯,还是理智的隐忍。她怕一想起“自由”,想起“欢喜”,就不能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当一具人肉傀儡“理智”地为未来“奋斗”。
      好想想起心无杂念是什么感觉。
      一模考完,妈妈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顿好的。纪思源回校,左手提了一堆水果、饮料。右手一袋书,肩上还有一个背包。她好像再也找不到能够让她为之欢喜的事物,想死去的念头如蛆附骨,吞噬她的精气,像个挂着沙袋的木桩,只有两条腿在动。她绕过影壁,穿过亮着橙色地灯的石桥,楼梯道没有亮灯,她摸黑拾阶而上。
      博睿到教室找程雨涵,路过她位置时想起什么似的调头回来,“思源,这次……做好心理准备。”
      还能做什么心理准备?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糟糕至极了。她还能做什么心理准备?
      博睿跟程雨涵说完话,再次过来了,“思源,你过来吧。”
      纪思源跟着博睿到了办公室,博睿让她坐。
      “这次一模,考得不太理想。”博睿打开文档,“级排名一百四十四。”
      一百四十四……除去艺考生,整个年级的文科生也就只有一百八十人左右。
      “我相信你的实力,你就是放松就好了。”博睿说,“今天晚上回去可以偷偷地哭一哭,然后明天就重新振作起来。”
      纪思源本来就眼含泪水,听到“哭”的字眼,不用等晚上回去,直接就流了下来,“我其实早有预感了。”
      博睿没有说话,静静等她哭完。
      “加油!”博睿握了握拳头,“要学着悦纳自己。”
      纪思源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请你喝一支牛奶。”博睿拿过他电脑旁边的一支红枣牛奶。
      “谢谢老师。”纪思源接过来,冷藏过的牛奶盒子表面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纪思源带着红枣牛奶回到教室,看到桌上不用翻过来就知道写了什么数字的分条悲从中来,插了吸管一口喝了半盒,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拿了作业到教室后面垫着书柜站着写。听到身后博睿问她同桌她去哪了,同桌说在后面,纪思源转头看到博睿宽厚地冲她笑了一下。他可能以为她想不开逃了晚自习去哪里散心偷哭去了吧。
      晚上宿舍熄了灯,纪思源拉上帘子。上铺的灯光从床缝漏了下来,她转身背对着墙,无声地大哭特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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