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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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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顾洵端着装满药材的箱子来时,夏槿正将工具准备就绪,在阿念好奇的目光中,独自到公司一楼接他。
顾洵穿了身灰色卫衣,被公司保安拦在门外,没了在医院一身那白大褂的冷冽,多了点独属于过去的青春气息,像是一个工作日来兼职的男大学生。
岁月当真厚待他,没在他脸上留下半分痕迹。
看得夏槿有些错愕,她按捺下心底不知从何生出的短暂悸动,邀请道:“上来坐坐吧。”
再怎么说也是耽误了顾洵难得的休息时间,夏槿无视设计组几人惊诧的视线,径直带着顾洵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喝什么?”夏槿欲盖弥彰似地把门锁上,但想起南谦然今天出去跟他那群朋友打高尔夫了,心念一拐,还是把门上的倒锁给开了,她轻咳一声,不太自然地在自己的柜子上翻找着能拿来招待的茶。
“龙井。”
夏槿翻找的动作一停,她垂眼看着正被自己拿在手上的那罐装着雨前龙井的茶叶罐,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龙井?”
顾洵笑了笑,不在意道:“你之前不是天天喝吗?”
之前。
夏槿想,这个“之前”,据今可太遥远了。
办公室的桌上摆了套青瓷茶具,夏槿拿着茶叶自顾自在顾洵身边坐下,烧水,兑水降温,温杯,洗茶,斟茶,一气呵成。
“诺。”她指了指顾洵正对面的茶盏。
顾洵将茶盏端离了茶盘,搓了搓指腹,没喝茶。
夏槿知道,这是嫌烫。
她也不言,拿起茶盏吹了吹气,小口啜着。
顾洵见她喝了,也跟着拿起茶喝了一口,问:“你平时也是这么喝的吗?”
经历这么复杂的一道泡茶工序。
“没有。”夏槿勾起嘴角,直白地说:“这不是你来了,我尽点待客之道吗?”
顾洵笑了笑,从兜里拿出了一个青色的织锦香囊,放在桌角。
夏槿疑惑地看了眼,没拿,问:“这是什么?”
顾洵:“给你的香囊。”
夏槿捏起放在鼻下闻了闻,清淡的花香之中还掺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调,她意外地问:“你自己配的?”
“温主任之前和我提过,说你失眠还挺严重的。”顾洵淡淡道:“所以我放了一点沉香和檀香。”
“应该是你喜欢的木质香调。”
“谢谢。”夏槿的心动了动,她默不作声地收下了香囊,放到了包里,她一心还惦记着染布,没什么心思和顾洵独处:“你在这儿坐着吧。”
“你去哪儿?”顾洵问。
“染房。”夏槿弯下腰端起搁在沙发边的那箱五倍子:“我现在试着染一块。”
“我在这儿呆着也没事。”顾洵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接夏槿怀里的纸盒,夏槿的脚步一停,很快收回了手。
“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还怪无聊的。”
夏槿睨了他一眼,实话实说:“那你看我染布应该也会挺无聊的。”
顾洵前脚跟在夏槿身后进了公司的染房,刚阖上门,后脚阿念和设计组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我说了是总监的男朋友吧。”阿念兴冲冲地放下手机,把聊天搬到明面上,眺了染房一眼,见那头的门都被关严实了,才小声说:“我刚都听见总监把办公室的门给锁了。”
“可我怎么看着像是公司招进来的实习生。”公司的裤装设计师说:“像是来熟悉工作环境的。”
“不对。”设计组的图案设计师摇了摇头,“你见过哪个实习生进夏姐办公室的?不都是在门外公共区域领着转一圈吗?”
“那是谁啊?”阿念不解道:“那身高,我刚还以为是来拍摄的模特呢。”
“除了张一珩,还有哪个模特天天往我们设计组跑啊。”裤装设计师笑道:“不过最近都没见着那小子了,偃旗息鼓不准备追夏姐了?”
“不是前几天还在巴黎走秀吗,过两天也该回来了。”图案设计师想了想,打趣道:“回头我们办公室又要芳香四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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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设计组几人的交头接耳,夏槿是半分没听见。
倒是一句不差地落在了站在门边看夏槿染布的顾洵耳中。
这门隔音不太好啊。
顾洵的眉头蹙了下,很快松开。
张一珩,又是哪位?
“房间是不是味道有点重?”夏槿显然没听见外头的交头接耳,她一门心思放在染布上,自顾自地从箱子里捡出胡枝子,随意搭话道。
顾洵认真地嗅了嗅,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不算难闻。
“没什么味道。”他说。
夏槿显然不信,抬头看他,“你鼻炎犯了?”
“……”
“我上回去看中医,我同他聊了几句,他和我说鼻炎是因为肺寒。”夏槿说:“你不去调理一下吗?”
明明自己舅舅就是中医。
“不爱喝苦药。”顾洵瞥了夏槿一眼,很快从夏槿的话里捕捉到了重点,“你为什么去看中医?”
身体不舒服吗。
夏槿神色如常地说:“日常调理。”
“他怎么说?”顾洵在房间里闲庭信步地瞎晃悠,装作随意地问。
夏槿埋头称着胡枝子的重量,漫不经心地回答:“肝气郁结,寒气太盛。”
“……”顾洵犹疑了几秒,才温声开口道:“你有什么心事吗?”
“正常的工作压力罢了。”夏槿浑不在意地回道。
顾洵默不作声地看了看她一眼,无声地在心底叹气。
什么压力需要喝中药来调理。
他抿着唇,指了指挂在杆子上的面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这个也是染的?”
“嗯。”夏槿斜斜地扫了眼,“用树叶平铺在面料上进行蒸煮。”
顾洵哦了一声,指着另一块布,问她工艺,“那这个怎么做的?”
同样是将树叶与鲜花的轮廓与色彩印染在面料上,看上去呈现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
“植物拓染。”
“那这个呢?”他又指向一块描绘着蝴蝶纹样的蓝布。
“蜡染。”夏槿耐心地解答,“用融化的蜡在布上作画,放在蓝靛染料中冷染,最后高温褪蜡。”
顾洵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看上去真的有所了解,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又他指着一边被夏槿晾着的红色真丝绡料子,问:“这是什么?”
“哦?”夏槿看了眼胡枝子的克数,在纸上记好后才抬起头看了眼:“前几天拿苏木和茜草染的。”
顾洵好奇地问:“拿来做什么?”
显而易见的没话找话聊。
“随便染着玩的。”夏槿把胡枝子投到水里浸泡,扫了顾洵一眼:“你要是实在没事,可以去外面公司的其他区域逛逛。”
“等我忙完了请你吃饭。”
虽然也没什么好逛的,但别在我面前晃悠,顾洵在这儿,夏槿工作起来并不自在。
“刚刚来时看了眼。”顾洵环顾四周,说:“你们公司很大。”
夏槿靠在桌边搅着染料,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认同道:“是啊,打拼了这么久才有了这么间工作室。”
从最初在纽约街角不起眼的小工作室,到回国后规模还算看得过眼的小公司。
“所以我觉得你做得对。”顾洵嗓音冷而清润,宛若春日里世外山涧的潺潺流水,语气听上去好似在认同,“要是我是你,大概也会这么做。”
夏槿的动作一顿,她的眼睫动了动,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纤细的指尖像是什么未曾发生般地继续记下染料的克重,夏槿掩盖住自己片刻的慌乱,却依旧抑制不住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她的喉咙干涩了片刻,最终还是轻笑了下,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也会因为一句话而心动吗。
夏槿撇过这个念头,转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碌着,只留给顾洵一个忙碌的背影,语气悠然,带着一丝不可辩驳的笃定,“我也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顾洵像是卸了力,浑身放松下来,“你能这么想是对的。”
怕夏槿没听清,顾洵又重复道:“夏槿,你的选择是对的。”
“我奶奶的事。”顾洵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解释一番,“那时候我们没有分手,我没和你说这件事,是我知道你会愧疚。”
“路是自己的,我没有干涉你人生的权利。”顾洵的面色有些严肃,说得平淡而认真,“我不会因为你在做选择时没有考虑到我而怪你。”
夏槿的心蓦地一紧。
她定定地站在那儿,有些不可置信地瞟了顾洵一眼。
她曾经以为,顾洵心里是埋怨她的。
觉得她无情,埋怨她一毕业,就同他分手,甚至没有想把过感情继续下去的打算。
至少在他外婆去世这件事上,她的确没能陪在顾洵身边。
现在看来,她好像想错了。
顾洵好像从没有变。
他一直尊重她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的结果是离开他。
捋清这一点后,夏槿的心陡然地跳快几分。
加速的心跳中,或多或少,还有来自于,被顾洵肯定自己选择的意外。
以及不知从何处生起,内心随着情感波动而产生的摇摆。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夏槿呼出一口气,还是没吭声,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手中染料浸泡出的颜色,大概率不会失败,淡淡地说:“今天还是谢谢你。”
别扭地扯开话头。
虽说猜到了夏槿会是这般淡漠的反应,但心里头还是会为夏槿轻描淡写地掠过自己说话而发堵,他淡声道:“你跟我客气什么?”
夏槿嘴角的笑意敛了些,正色道:“我该跟你客气的。”
她怎么能自然地接下顾洵的好意。
顾洵靠在桌边,眼眸半垂,夏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听到顾洵仿若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像是在呢喃:“也是。”
不知为什么,夏槿竟从这短短两字里,听出来那么点失落。
“可是我想多帮帮你。”顾洵继续道:“你难道回回都要这么客气吗?”
“你来帮我?”夏槿觉得可笑,正想说我这儿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下,改口问道:“你平时忙得过来吗?”
温舒都说他快一个人拆成两个人用了。
怎么上赶着来她这里凑热闹?
顾洵笑了笑,平静地像是叙述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再忙,你的事情,我还是会抽出时间去做。”
他说的郑重其事,仿佛在与她签订庄重的誓约。
夏槿的动作停了几秒,过去的那些承诺仿佛还近在耳边,与现实交汇着,她不自在地别开眼,语气生硬,“你跟我承诺这个做什么?”
夏槿承认,时隔多年,她再听到顾洵说这话时,尘封的心还是会跟着波动一下。
但她终究不是十八岁情窦初开的学生了。
“你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
她的面上还是笑着,那笑意含着无尽的苦涩,虽说理智占了上峰,可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自己说出的话依旧流露出那么点浅薄的忧伤,“而且我都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