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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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淋头浇下，顺着脸颊蜿蜒，分不到哪道是水，又哪道是泪。或许都是水，尹镜怎么可能自主生出感情来？他可不是人。
尹镜晃了晃脑袋，摈弃脑中的画面，他思绪很乱。
自从那晚落下泪后，他表面虽与平常无异，实际早已沸腾。他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正确地对尹渍？
没人教过他，没人会来教他，没人能来教他。他只能靠自己摸索，他是散漫自由惯了的，所做的全凭心意，不加考虑，不计后果。
水声停了半响，尹镜才拧开门把手，又倏地顿住，松手。
转头看向残缺的镜子，已经照不出完整的人脸了，中间部分现在应该在垃圾场的某个角落了，剩余的镜子照得物体扭曲丑陋。
尹镜透过镜子怪异的脸看到尹渍，他嘴唇翕张像要说什么，嗫嚅了许久，最后还是什么都说说，但在转过头去的那刻原本紧闭着的唇又轻轻张开了，幅度很小，声音微弱到根本听不到，带动的气流连发色都吹不动。
他确实是说话了，说的是
“对不起……”
尹渍像跟他有心灵感应似的，在他微不可闻吐出那句突兀的抱歉的时候，忽地停了动作，看向浴室的方向。那边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可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尹镜出了浴室后径直去了卧室，轻车熟路地从衣柜上里翻出尹渍的衣服穿上。他还是不大爱穿衣，觉得是种束缚，但又想到尹渍让他穿，他才勉为其难的穿了个裤子。
虽然只穿了个裤子，但他的脸还拽的二五八万的。
等到他小房间出来，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约莫一个小时了。窗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阳光被局限在阳台上的小小四方地。
尹渍屈膝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前方发呆，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无意识地啃咬拇指指尖，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哪怕那处已经破了出血了，还是在机械又死板地重复着啃咬的动作。
他好像脱离了这个世界，活脱脱将自己和这里分割。
尹镜面色一沉，快步走过去攥住尹渍的手腕，哑着嗓问，“你在做什么？”他太熟悉这样的尹渍了，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在空荡的大床，或是在月光照抚的窗台，或是房间黑暗逼仄的角落，他就是这个样子，孤立于世界之外，迷茫失神，沉浸失魂。
明明他才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眼下，尹渍被他硬握住手拽回真实，尹镜望着他错鄂的神情，明知故问，“你在做什么？”语调平静，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尹溃手用力住回抽，没有抽出来，尹镜握得很紧很用力，他抿了抿唇，否认道，“没有。”
若不是那只咬破皮出了血的手还在尹镜手里，听他那笃定又毫不心虚的语气都要被他给唬过去了。
闻言，尹镜冷笑了声，讽刺开口，“那你告诉我，你手上的是什么？它自己无缘无故自己就受伤了？就流血了？”他手下压，伤口处完全地震现在尹渍眼前，相隔不过二十厘米，无比清晰，指尖几个月牙形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
“…你不疼么……尹渍？”
场景重现，只是问话与被问话的人调换了身份。
尹渍顿时哑口无言，他不像尹镜那样坦然，还能插科打诨。他只沉默地望了眼自己的指尖，又低下头，看着衣服下摆不知什么时候被揪起的褶子。
眼睛有点痛，想哭，为什么要问他不疼么。
他疼，他可疼了！十指连心再怎么样都会疼，他控制不住啊！每每等他回过神来，次次都是这样，回回没有改变。他有办法吗？半响，他听到自己违心的回答。
“……我不知道。”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又在逃避，逃避真相，逃避现实，仿佛这样就能一直待在自己的虚构出的乌托邦，偏安一隅。
“不，你知道的。”尹镜语气慢慢温和了下来，松开握着的手，动作温柔地捧起尹渍的脸，他看着他的眼，以及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不光你知道，我也是知道的。你这是在自我伤害。”
尹渍并不是不知道他的行为是什么。他想要特意隐瞒的事实，猛地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面色有点不太好看。
尹镜忽视了他的脸色，自顾自的继续说，“虽然程度不算重，咬手比起割腕轻太多了。但你没发现么，它已经成了你在沉浸时下意识的动作了。”
尹渍诧异于他观察的彻底认真，对他口里面说的话一知半解，摇了摇头。
他要发现什么，他该发现什么？
又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阳光又开始捣乱，来到两人之间，一明一暗。暖黄为尹渍打上了层柔光，看上去更迷茫无措了。
尹镜得到他的回答，认真地说：“自我伤害的行为对你来说百害无一利，你这么做都已经习惯了，这很可怕。当你从沉浸的状态出来，你的手总是伤着的，还没反应过来吗？那都是你沉浸时无意识留下的，你靠伤害自己靠疼痛来缓解麻痹那些你消化不了你无法承受的情绪，即使你感知不到。”
尹渍眼角蓦地淌出一滴清泪，听着他的话莫大的哀伤通过捧着他脸的掌心传到他的身上。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要用这种认真又哀痛的眼神看他，引得他心里也开始痛起来。真的好奇怪。
“可客观方面的生理上是能感受到的。客观影响了主观，所以你会沉浸，会自我伤害……”
泪滑过脸颊时被柔软的冰凉擒去，苦涩的液体裹挟了太多太多。明明只有一滴泪，却浸润了全身。
不光是尹渍在疑惑，尹镜也是，他在他面前总控制不住自己，说一些他认为自己不会的话，做一些他认为自己不会做的事。多年一直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尹渍面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不在乎，因为那人是尹渍。
尹镜说：“我都知道，都明白的，没关系的，尹渍。有我在，没关系的。”他收回微微颤抖的手，单膝跪下，彻底俯身下去，动作温柔但不容置否地托起尹渍的手，递向自己的唇边。
沙发上一人呆坐着，沙发下一人半跪着。一人呆滞，一人虔诚。一人的手被托着，低头看着那人，一人在那人指尖落下轻轻一吻。
冰凉的唇碰到带着暖意的指尖.丝丝血腥气漫过嘴唇进到口腔。
尹镜看着那几道口子消失，手上传来细微的痛意，才抬起头对上尹渍的视线，笑看着他说：“尹渍，有我在，没关系的。无论怎样都是没关系的一切都有我。”他笑眯了眼，看上去格外高兴.
尹渍很久没说话，久到尹镜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担心他又是要拒绝自己，他的声音才从上方传来，带着惊疑，“…你是怎么做的？”
原来不是别的什么，是因为看到他伤口突然就好了，突然就到他身上去了。幸好，幸好。
尹镜那点窒闷顿时烟消云散，把手挤进他的五指间，与他十指相扣，慢悠悠地回答，“因为…我们是一体的啊。”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尹渍摸不着头脑。
“所以，你右手上的伤也是…”尹渍活里满是不可置信。
尹镜打断他，“嗯，没错，
尹渍听到他的回答，眼眶倏地红了。看着眼前的人熟悉位置的伤口，他一下反应过来。
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伤，那么多，那么重，那么痛，都被他以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转到自己身上。
心脏被狠狠揪住，氧气争先恐后地从肺部逃出，他恍忽地听到自己带着哽咽的声音.“那…那以前…以前那些……？”他想要再确定一下。
“嗯，你没猜错.”尹镜平静地说出肯定的回答，仿佛一击重击彻底将他击败，他接受不了！
他怎么要让他来替自己承受伤痛，承受痛苦？
尹渍倾下身，猛地抱住尹镜，双手一遍遍小心又仔细地抚过他身上数不胜数的交错的陈年伤疤，微微凸起的，更为细腻的触感。
泪水汹涌地滚下，落到尹镜的身上烫得吓人。
他怎么可以？父母的家暴，兄弟的针对，同学的霸凌，甚至是……他的自残，无一例外，全都被尹镜强行转移主动承受了。不然为什么他身上一点疤痕都没有，为什么他每次受伤总是好的那么快。
原来。
原来是有人在默默守护着他。
他怎能让他承受那些？他为什么要替他承受？
他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让他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只是一个备受冷眼折磨的人，一个无人在意无人关心的人，一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一个不配活着的罪人。
这就是他的命啊。
“尹镜！为什么？为什么啊？”尹渍声音里满是哭腔，泪水糊满了脸，他抵着尹镜的肩看着他。过去埋藏隐匿的情绪，在此刻冲破丛丛枷锁涌上来，变成一句句带着愤，带着怨，带着怜的撕心裂肺的不值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样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意义，你值得吗？你凭什么这么去做？我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值得你这样去做！你图什么啊！”
这是尹渍第一次喊他的全名，尽管是在质问他。
“你说啊，尹镜！说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他的音量愈高，情绪也愈失控。
尹渍被他人的厌恶腐蚀太久了，不认为自己是配得到好意的，一丝一点倒也还好，他还可以当作别人是可怜他施舍给他的。可尹镜是那种默默的，不计回报的，心甘情愿的好意。
不。不能说这只是好意了，应该说那是尹镜以血肉之躯为祭品，以伤痛疤痕为代价向尹渍的献祭式付出。
哪怕这个人伤害过他，但尹渍仍是替他不值。比起那个不愿提起的夜晚，他想的更多的是尹镜现在以及过去。除了这个，尹镜还为他做过什么，又做过多少？
他真的不明白，他好累，那一下的爆发抽去了他身体大部分的力气，垂下头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还在问为什么。
尹镜早就没有了刚对上时的阴郁轻浮，他目光如炬，纯粹又热烈地望着哭得稀里哗啦直喘气的尹渍，一字一顿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字字都带着极重的分量。
“尹渍，对我来说，再没有会比你更重要的人了，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从始至终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