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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重回旧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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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蝉鸣声格外嘹亮的夏天。
云佳接到云扬电话时,正在阳台上给新买的茉莉花浇水。电话那头,云扬的声音有些沙哑:"姐,李阿婆昨晚走了......很安详。"
水壶突然变得很沉,云佳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水流溢出花盆,在阳台上积成一小滩水洼。
她望着那滩水里晃动的阳光,恍惚间又看见李阿婆摇着蒲扇坐在葡萄架下的身影,银发间的木槿花在夏风中轻轻颤动。
葬礼很简单,按照李阿婆生前的意愿,就葬在老伴旁边。下葬那天,云佳带着豆豆站在墓前,看着那个曾经给他们湃过无数次葡萄的老人在黄土中安眠。
豆豆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突然轻声问:"妈妈,阿婆家的葡萄架还会结葡萄吗?"
这个问题在两周后有了答案。云扬约她在老宅见面,当推开那扇斑驳的红漆院门时,云佳愣住了——葡萄架依然郁郁葱葱,累累果实垂挂在枝头,仿佛主人从未离开。
云扬站在井台边,手里转着那把熟悉的铁皮水桶:"我买下来了,"他的声音在蝉鸣中显得格外清晰,"这里是我们三个人的回忆,不能让它消失。"
七月的阳光炙烤着红砖地面,蒸腾起熟悉的热浪。
一天,当云佳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葡萄叶,叶脉间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像散落的碎钻。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推开。
阳光从那人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云佳眯起眼睛,逆光中先看到两个穿着同款碎花裙的小女孩跟着云扬的儿子小军蹦跳着一起跑进来,然后才看清那个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哇,好大的葡萄架!"云飞的双胞胎女儿仰着小脸惊叹,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们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连衣裙,一个粉蓝一个粉红,像两只欢快的小蝴蝶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云飞比记忆中瘦了些,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道熟悉的疤痕——是当年在阿婆家帮忙做木工活时留下的。
"云飞......"这个名字从唇间滑出时,云佳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蝉鸣声、树叶的沙沙声、孩子们的嬉笑声都远去了。
云飞站在五步之外,阳光穿过葡萄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云佳无比熟悉的弧度——先往右歪,然后才慢慢绽开全部笑容。
"佳佳。"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却带着同样的温柔。
两个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云佳,其中一个大胆地走上前:"你是爸爸照片里的阿姨吗?"她手里举着一颗葡萄,紫红色的汁水染红了指尖,"叔叔说这里的葡萄最甜了。"
云佳蹲下身,视线与小女孩平齐。孩子有着和云飞一样的眼睛,黑亮得像葡萄籽,但笑起来时眼尾上翘的弧度却莫名熟悉——像极了小时候的她自己。
她接过那颗葡萄,指尖碰到孩子温软的小手:"是啊,这里的葡萄......最甜了。"
那个蝉鸣如雨的夏日午后,阳光透过葡萄架茂密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豆豆已经长高了不少,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正蹲在地上研究一只路过的蚂蚁。云扬的儿子小军则好奇地摸着斑驳的红砖墙,手指划过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
飞扬从工具房里找出那把老旧的竹梯,梯子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他转头对孩子们眨眨眼:"来,叔叔教你们摘葡萄,要挑最紫的......"
话音未落,双胞胎中的妹妹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动作灵活得让人想起当年的云飞。
姐姐在下面紧张地扶着梯子,那认真的小模样,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云佳。葡萄架下,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葡萄架下,阳光依旧。云飞的双胞胎在云扬的带领下开始探索院子的每个角落,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几只绿头苍蝇,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豆豆很快和两个新朋友打成一片,还有小军,四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研究井台边的蚂蚁。
云佳和云飞站在葡萄架下,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风吹过,一片叶子飘落在云佳肩头,云飞下意识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停住了,手指在空中蜷缩了一下,最终收了回去。
"孩子们......很像你。"云佳望着正在井台边玩水的四个小身影。
"嗯,"云飞的目光追随着双胞胎,"就是太调皮了,比我们小时候还......"他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这个"我们"包含的太多回忆。
一阵沉默。葡萄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替他们诉说那些未能出口的话语。
云佳抬头看着架上的葡萄,阳光透过果实,将紫红色的光斑映在她的脸上。
云飞不自觉地向前半步,又克制地停下——二十年前,就是在这个位置,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扎着歪辫子的小姑娘。
"要尝尝吗?"他最终只是指了指头顶的葡萄,"今年的果子结得特别好。"
云佳点点头。云飞伸手去摘葡萄时,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后背上,隐约可见肩胛骨的轮廓。这个画面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让云佳有一瞬间的恍惚。
葡萄递到眼前时,她注意到云飞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指缝里还是沾了一点紫色的汁液——就像小时候每次摘完葡萄那样。她接过果实,指尖不可避免地相触,那一秒的温度让两人都怔了怔。
葡萄在口中迸开的甜味带着微微的酸,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云佳看着阳光下嬉戏的孩子们,突然明白了云扬买下这处老宅的意义——时光带走了太多,但总有些东西被完好地保存下来,就像这架年年结果的葡萄藤,就像他们之间这份无需言说的默契。
"妈妈!"豆豆举着一串葡萄跑过来,小脸上满是兴奋,"叔叔说这串最甜,给你和云飞叔叔吃!"
云飞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豆豆脸上的汗,动作自然而温柔。阳光穿过葡萄架,在他们三人之间洒下晃动的光斑,像是时光长河中浮动的金粉,将这一刻永远定格。
孩子们玩着,闹着,就这样开心着,一如云飞、云佳和云扬的从前时光。
云佳站在一旁,看着阳光透过葡萄叶,在孩子们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一阵风吹来,带着熟悉的甜香,她恍惚间似乎看见年轻的李阿婆摇着蒲扇,坐在那把藤椅上笑眯眯地说:"小猴子们来啦?"
云飞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盘——那是李阿婆当年用来盛葡萄的老物件,盆底的牡丹花纹已经褪色。
"还记得吗?"他轻声说,"那时候我们总是抢着用这个盘子。"
云佳接过盘子,指尖触到那些磨损的纹路,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云飞也是这样递给她一个搪瓷盘,两人的手指在传递间不经意相触,惹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妈妈!看这个!"豆豆举着一串紫得发黑的葡萄跑过来,小脸上沾着泥土和汗珠。阳光照在葡萄上,折射出晶莹的光,就像很多年前滴在她眉心那颗。
飞扬不知从哪翻出了李阿婆的旧蒲扇,正给孩子们扇风。小军趴在他背上,非要学他倒挂在葡萄架上的绝技。
双胞胎姐妹在井台边洗葡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云飞走过去蹲下身,耐心地教她们怎么把葡萄洗得更干净,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云佳望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飞扬买下这处老宅的用意。
时光带走了太多,但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这里——葡萄架下的笑声,井台边的水花,还有那些藏在砖缝里、刻在葡萄藤上的年少时光。
傍晚时分,孩子们玩累了,围坐在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分享战利品。
飞扬变魔术似的从屋里端出一盘井水湃过的西瓜,红色的瓜瓤在夕阳下像宝石般闪耀。
双胞胎中的一个突然指着云飞和云佳说:"爸爸和阿姨小时候也是这样吃西瓜的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飞的手悬在半空,西瓜汁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云佳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葡萄渍,突然笑出了声。
是啊,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满手黏糊糊的,衣服上全是果汁的痕迹,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暮色渐浓时,葡萄架上挂起了小彩灯。灯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像极了那年夏天他们一起看过的萤火虫。
豆豆靠在云佳肩头昏昏欲睡,双胞胎姐妹也依偎在云飞身边。小军早就趴在飞扬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串没吃完的葡萄。
夜风拂过葡萄架,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
云佳抬头望着那些在灯光下微微发亮的果实,忽然觉得,李阿婆一定也在某个地方,摇着蒲扇,笑看着这群孩子,和孩子们的孩子们,继续着她葡萄架下的故事。
而此刻的夜空上,三颗星星正挨得格外近,就像小时候大人们说的那样——三朵云,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