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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等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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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风裹着操场边的蒲公英绒毛,从走廊溜进五班的窗户,正好落在我和江砚中间的那条课桌界线上。我用橡皮尖把那团白绒拨到他那边时,邵老师正抱着一摞卷子往第一排走,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上的声音,像玻璃弹珠滚过瓷砖,停在最前排的桌角。
“这次小测考的植物细胞结构,”他军绿色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指尖点着第一排的桌面,“基础题占了八成,只要上课认真听,及格不难。”
卷子像波浪似的往后传,到第四排时,江砚伸手接过来,先把我的那份推到我肘边。我低头一看,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整张卷子红得刺眼,填空题几乎全军覆没,“植物细胞特有的结构”那题空了一大半,写出来的两个还都是动物细胞也有的;选择题更是惨不忍睹,十个错了七个,红叉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最后那道画细胞结构图的题最离谱,液泡画到了细胞核里,叶绿体标成了线粒体,邵老师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几乎要戳破纸背。
江砚的卷子就放在旁边,我眼角的余光扫到卷面干净得像刚印出来的,只有最后一题旁边有个小小的批注,大概是疑问,但红勾占了绝大多数,和我的卷子放在一起,简直像两个极端。他用指尖把我歪掉的卷子推正,指腹擦过我的手背时,我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下午放学前,订正要交。”邵老师的声音从第一排飘过来,他正翻着前排同学的卷子,“错得多的同学更要认真改,把每个结构的位置、功能都记牢。”
我赶紧把卷子往抽屉里塞,指尖碰到早上带的草莓味酸奶盒,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爬上来,却压不住脸上的热。剩下的半上午,我根本没心思听课。数学课讲平行线时,我盯着草稿纸上的红叉发呆,那些“细胞壁”“液泡”的名词像小虫子一样在脑子里乱爬;英语课背单词时,总觉得江砚在看我抽屉里的卷子,后背一阵阵发紧。放学要写周末作业,能改这些错题的时间,只有午休那一个小时。
午休铃一响,教室里很快暗下来大半。后排几个男生刚要起身,就看见邵老师抱着保温杯从走廊经过,脚步顿了顿往教室里扫了一眼,几个人立刻缩回椅子上,乖乖把胳膊垫在桌上当枕头。靠窗的同学拉了半截窗帘,光线昏昏沉沉的,呼吸声渐渐匀长起来,我和江砚中间的那条界线,在阴影里变得模糊。
我从书包里掏出卷子和彩笔时,手都在抖。铺开卷子的瞬间,那些红叉红圈看得我眼睛发酸——光填空题就有十几个错处,每个错误旁边都有邵老师的批注,“概念不清!”“记反了!”“这是动物细胞的结构!”,字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心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满室的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春蚕在悄悄啃桑叶。江砚没趴下睡觉,也没翻书,就那么坐着,校服袖口偶尔蹭过我的胳膊,带来点布料的摩擦感。
我把生物书摊在左边,右手捏着支蓝色彩笔悬在半空。邵老师说过,订正画图题要用不同颜色标出错误。可看着那幅画得一塌糊涂的细胞图,我半天落不下笔——液泡画错了位置,叶绿体标错了名称,连最基本的细胞壁都画成了歪歪扭扭的波浪线。笔尖落下去时,我特意收着力道,在画错的液泡旁边轻轻打了个叉,又在正确的角落补画了个椭圆形,蓝墨水在纸上洇出浅浅的痕迹,像滴进水里的颜料。
刚改了两个空,就发现后面还有一长串错题在等着。填空题里“细胞膜的功能”我写成了“保护和支持”,其实那是细胞壁的功能;选择题里把“细胞的控制中心”选成了细胞质,正确答案明明是细胞核。我咬着嘴唇翻生物书,指尖划过书页时,听见江砚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改到第几题,忽然感觉有视线落在我的卷子上。不是那种匆匆一瞥,是稳稳的,带着点专注。我笔尖一顿,抬头时,江砚的目光正好从我的卷子移到我脸上。他离得那么近,我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一点阳光,还有他眼里映出的我的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手里的彩笔几乎要被捏断。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了。上周改数学错题时,他也是这样盯着我那带着红叉的卷子,害得我算错了两道题;上上周语文默写,他的视线落在我写错的字上,我紧张得把“床前明月光”写成了“床前明月霜”。
我咬着彩笔帽,笔尖在“叶绿体”三个字旁顿了顿。我的卷子错得这么离谱,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觉得我笨,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空气里有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蒲公英的绒毛一起飘,让我心里更乱了。
江砚的视线又落回我的卷子上,停在那个画错的细胞图上。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手指突然伸过来,在我画的细胞核旁边点了点,又指向生物书上的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我的脸颊“腾”地热起来,赶紧低下头去改错题。绿笔在纸上蹭出浅浅的痕迹,写“细胞壁的功能是保护和支持细胞”时,笔尖压得格外重,纸页都被戳得微微发皱。窗外的风吹得窗帘轻轻晃,漏进来的光斑在我的卷子上移动,像在嘲笑我错得太多。满教室的呼吸声里,我们这一小块桌面的空气却像凝住了,连时间都走得慢吞吞的,每改一个错处,都像过了很久很久。
“你……”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呵气,带着点委屈,“总看我干嘛呀?”
江砚的视线从卷子上抬起来,又落回我脸上。几秒钟的沉默里,能听见后排同学翻身的声音,还有他落在我卷子上的呼吸。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不低,像羽毛擦过耳朵:“我等你啊。”
四个字像投入小湖的石子,在心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我愣住了,彩笔差点从手里滑下去。等我?我错了这么多题,改起来肯定很慢,他等我干嘛?我的余光瞥见卷子上还有一大半错题没改,仿佛邵老师那句“错得多的同学更要认真改”又在耳边响起来。
“哦。”我低下头,把话咽回去,重新握住彩笔,“还有好多……可能要等一会儿哦。”
指尖碰到纸面时,才发现手还在抖。绿笔在“细胞核是细胞的控制中心”几个字上顿了顿,墨点晕开一小团。江砚没说话,只是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水笔,放在我和他中间的界线上,笔帽朝着我这边。
我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没移开的视线。这次他没躲开,反而轻轻弯了弯眼睛,好像在说“没关系”。
满教室的呼吸声里,笔尖在纸上慢慢移动,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原来被人盯着改这么多错题是这种感觉——虽然还是很着急,但好像没那么慌了,连空气里都飘着点甜甜的味道,好像稍微慢一点,也没关系。
窗帘又被风吹得晃了晃,漏进来的光斑移到江砚的手背上。数着剩下的错题,突然觉得这个午休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的指尖偶尔会轻轻敲一下桌面,节奏和我写字的速度差不多,像在给我打拍子。握笔的手心冒出点汗,把笔杆浸得潮潮的。
还有很多错题要改。但盯着生物书上的细胞图,忽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结构好像没那么难了,就像此刻坐在我旁边的江砚,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我,但心里却悄悄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