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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静等月圆日 ...


  •   清晨的雾还没散,谢砚秋的意识就开始在砚台里折腾。

      “书尘书尘,胡三胖今儿来吗?”他的声音裹着点雾的湿意,“他是不是忘了带水果糖?我昨晚特意在案头画了糖纸,红的绿的都有,就等他的糖来配!”

      沈书尘正用软布擦拭那只拼好的笔洗,晨光透过雾霭落在他侧脸上,冷白的皮肤泛着层朦胧的光。他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风衣,领口立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像幅留白过多的水墨画,清冷里藏着说不出的俊。听见这话,他擦笔洗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青花枇杷纹上轻轻摩挲——那里的小虫子像活了似的,仿佛正顺着枝桠往上爬。

      “他铺子要开门。”沈书尘淡淡道,转身去翻那本残卷。昨晚补拼的“尘磨月下水,秋补梦中词”旁边,谢砚秋用砚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月亮,旁边标着“要等圆的”。

      “等圆月亮干嘛?”谢砚秋的意识凑过来,光在砚台里晃出细碎的星子,“是不是要像残卷里说的‘尘磨月下水’?我记得有人说,月圆时磨的墨会发光,写出来的字能引来萤火虫!”

      沈书尘没接话,却在笔记本上记下:“残卷注‘月下水’,疑为取月华研墨。”字迹瘦长,带着点轻轻勾起的弧度,竟和残卷上的补笔有了几分像。

      雾散时,胡三胖的嗓门准时炸响在院门口:“书尘小哥!橘子糖来啦!”

      他拎着个油纸包闯进来,脸上沾着点面粉,像是刚炸完油条:“你看我给你带了啥?老谢家那琴盒!上面画的枇杷花跟你院里的一模一样!”

      琴盒是深色的桐木做的,边角磕掉了漆,露出里面浅黄的木色。盒盖上面果然画着簇枇杷花,墨色早已发旧,却能看出花瓣的娇憨——五片圆瓣围着嫩黄的蕊,像谢砚秋画的小枇杷的“亲戚”。谢砚秋的意识“嗖”地贴到砚台边,光都快溢出来了:“是这个!我记得!它里面垫着红绸子,总用来装我的词稿!有次把蜜渍掉在绸子上,染了个黄点点,像颗小枇杷!”

      胡三胖刚把琴盒打开,就“哎哟”一声:“里面还有东西!”

      是半张泛黄的宣纸,叠得整整齐齐,夹在褪色的红绸子里。沈书尘用镊子夹出来展开,上面画着个砚台和一只笔洗,砚台里的墨汁正往笔洗里淌,淌成条弯弯的线,像条小河。旁边写着行小字:“月圆夜,砚引水,可照见想之人。”字迹稚嫩,和账簿上“书尘赠”的笔迹如出一辙。

      “是我画的!”谢砚秋的意识在砚台里蹦得老高,“我就说有这回事!你看这砚台,跟你的一模一样!笔洗里还有小虫子!”

      沈书尘的指尖抚过那行“可照见想之人”,突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软的,带着点麻。他抬头时,看见胡三胖正对着琴盒里的红绸子出神:“这绸子上好像有字……”

      红绸子的角落里,果然绣着两个字,线色已经褪成浅粉,是“砚秋”。针脚歪歪扭扭,像初学刺绣的人绣的,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谢砚秋的意识突然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这是……我绣的。有人说,把名字绣在常用的东西上,就不会丢了。”他顿了顿,用气鼓鼓的声音掩饰慌乱,“可是我还是丢了……连绣着名字的绸子都忘了……”

      沈书尘把红绸子轻轻叠好,放进琴盒。胡三胖在旁边挠挠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书尘小哥,我查着老谢家的档案了!民国时有个叫谢砚秋的先生,是教私塾的,爱种枇杷,还爱养只白鹦鹉,说那鹦鹉会背他写的词!”

      “鹦鹉!”谢砚秋的意识猛地亮起来,“是会说‘砚秋饿了’的那只!它总抢我的蜜渍,还会学我哼词跑调!”

      胡三胖继续说:“但是档案里说谢先生后来去了南方,临走前把东西都寄存在杂货铺,说‘等枇杷黄透了就回来取’,结果……”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挠了挠头,“我爷爷收了这堆东西,一放就是几十年。”

      沈书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闷得发慌。他看着砚台里那团突然黯淡下去的光,突然开口:“今天晚饭吃蜜渍枇杷。”

      “真的?!”谢砚秋的意识立刻活过来,光在砚台里转得飞快,“要放好多糖!像琴盒红绸子那么甜!”

      胡三胖走后,沈书尘真的摘了些青黄的枇杷,按账簿上的方子煮了蜜渍。谢砚秋的意识在旁边盯着,时不时喊:“糖少了!再放两勺!”“火大了!枇杷要煮得软乎乎的才好!”活像个监工的小馋猫。

      暮色爬上枇杷树梢时,蜜渍刚盛进白瓷碗。谢砚秋的意识迫不及待地用砚水沾了点,在案头画了个流着口水的小人:“是这个味!比我梦里的还甜!”

      沈书尘没说话,却拿起勺子,舀了点蜜渍,轻轻滴在残卷那句“枇杷黄透时”的旁边。琥珀色的蜜慢慢晕开,像给旧时光镀了层糖衣。

      月亮升起来时,谢砚秋的意识开始坐不住了。

      “书尘书尘,月亮圆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急不可耐的雀跃,“快磨墨!看会不会发光!会不会引来萤火虫!”

      沈书尘端着砚台走到院里,月光像流水似的漫下来,淌在砚台里,映出片碎银似的光。他取来井水,刚要倒进砚台,谢砚秋的意识突然喊:“要用枇杷叶上的露水!残卷里没说,但我记得!”

      他果然去摘了片带着露水的枇杷叶,将露水抖进砚台。墨条碾下去时,“簌簌”的声响里,竟真的有细碎的光从墨里渗出来,像揉碎的星星。

      “发光了!真的发光了!”谢砚秋的意识欢呼着,在砚台里转得像个小陀螺。

      沈书尘低头看向砚台里的墨,月光透过墨汁,在地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正趴在案头补词,笔尖悬在纸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

      “那是……我吗?”谢砚秋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羽毛,“我好像……真的在这儿待过,有圆月亮,有会发光的墨,还有……”他顿了顿,光轻轻撞了撞沈书尘的手背,“……还有个人,站在月亮底下看我补词。”

      沈书尘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砚台里的光烫了下。他看着地上那个渐渐淡去的影子,突然想起胡三胖说的“谢砚秋先生”,想起档案里那句“爱种枇杷,善填新词”,想起残卷上那些带着甜味的批注——原来那些散落的碎片,早就在时光里系上了线,只等着某个月圆之夜,被月光轻轻串起来。

      “书尘,”谢砚秋的意识突然软下来,像浸了蜜的墨,“你说……我会不会真的等过很久?”

      沈书尘没说话,只是将那碗蜜渍放在砚台边。月光落在蜜渍上,漾出温柔的光,像谁在说“不用急,等的人已经来了”。他低头磨墨,墨香混着蜜的甜漫开来,砚台里的光晃了晃,映出他耳尖悄悄泛起的红,像被月光吻过的痕迹。

      远处传来胡三胖关铺子的声音,伴着几声鹦鹉的乱叫——大概是他新养的。谢砚秋的意识突然笑起来:“你听!鹦鹉在学我哼词呢!跑调跑得跟我一样!”

      沈书尘抬眼看向月亮,又看了看砚台里那团欢腾的光,突然觉得,残卷里的“砚边人未离”或许不是指过去,而是说现在——月光下,砚台边,他和这团咋咋唬唬的光,正慢慢把“未离”写成真的。

      墨磨好了,带着月光的清和蜜渍的甜。沈书尘拿起笔,在残卷空白处写下:“月满,砚中有光。”字迹落下时,砚台里的光突然亮了亮,像在应和。

      谢砚秋的意识用砚水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尘”字,又画了个小小的“秋”,两个字挨得紧紧的,像在说悄悄话。

      夜风拂过枇杷叶,沙沙地响,像谁在哼那首跑调的词,缠缠绵绵的,漫过月光,漫过砚台,漫过两个正在靠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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