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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枯叶的预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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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是被一种尖锐的“刺啦”声撕开的。
我猛地坐起身,怀里的枯叶烫得像块烙铁,青灰色的叶片上,金色纹路正疯狂游走,像群受惊的蛇。这不是空响掠过时的凉,是带着灼痛的烫,顺着衣襟往皮肉里钻,逼得人喘不过气。藤蔓屋外,记叶的调子乱成一团,不再是柔缓的合唱,而是无数根琴弦被同时绷紧的尖啸,听得人耳膜发颤。
“怎么了?”阿涟的声音撞在门板上,带着刚睡醒的哑,却藏不住慌。她推门进来时,声波头发乱得像被揉过的纸,发尾的光粒掉得厉害,后颈那处缺痕亮得刺眼——显然是被记叶的乱调惊醒的。
“它烫。”我攥着枯叶往她面前递,指尖已经麻了,“比听潮石震动时还烫。”
阿涟的光带刚碰到枯叶,就像被火燎似的弹开,光带边缘瞬间焦黑了一小块。她“嘶”地吸了口冷气,半透明的肩膀又淡了些:“这不是共鸣,是……是‘示警’。”
“示警?”
“预兆叶的示警就是这样。”她的光带往窗外指,声骸林的方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被墨汁染过,“记叶能预感危险,可你的枯叶……它在预警更凶的东西。”
我们往谷心跑时,脚下的忆苔发出痛苦的“咯吱”声,深紫色的叶片正以惊人的速度蜷缩、发黑,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沿途的记叶在疯狂震颤,有些已经开始碎裂,银蓝色的光尘飘在雾里,像场提前落下的雪。阿涟的光带不断往空中抛洒固声苔,想稳住记叶的调子,可那些苔藓刚碰到雾就化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听潮石在叫。”阿涟突然停住脚,侧耳听着什么,声波头发竖了起来,像受惊的猫,“它在哭。”
我这才听见,听潮石的“咚咚”声变了。不再是沉稳的心跳,而是带着哭腔的闷响,一下比一下急,像有人在用重锤砸石头,每声都震得地面发颤。靠近谷心时,雾已经黑得像墨,连银蓝色的声脉光都穿不透,只能看见听潮石的轮廓在雾里晃动,像块要翻倒的巨碑。
长老的深蓝色身影正浮在听潮石前,光带绷得笔直,像根拉满的弓弦,正往石头上注入声波。可他的光带在发抖,注入的声波刚碰到石头就被弹开,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根本镇不住那狂乱的震颤。
“来了。”长老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比预想的早了三天。”
“什么来了?”我攥着发烫的枯叶,感觉那金色纹路快要烧透叶片了。
长老的光带指向听潮石的侧面。那里原本该是光滑的石面,此刻却裂了道缝,黑黢黢的,像道睁着的眼。裂缝里不断往外渗着灰黑色的雾,比空响更浓,更冷,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在结冰,发出“咔咔”的脆响。
“噬声兽的本体影子。”长老的光带抖得厉害,“不是空响那种碎片,是能撕开雾障的‘根’。”
他的话刚落,裂缝里突然传来声非人的尖啸,像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刮石头。阿涟的光带瞬间织成圆盾护在我身前,可那尖啸穿透光盾,直接撞进耳朵里,震得我眼前发黑,怀里的枯叶烫得几乎要燃起来。
“它为什么盯着这里?”阿涟的声音在发抖,光盾上已经布满了裂纹,“听潮石的声脉是谷里最稳的……”
“因为他。”长老的光带猛地指向我,深紫色的光团里带着种复杂的痛,“因为林砚身上的‘实感’。”
“实感?”
“回音谷的雾障靠‘忘’维持。”长老的声音沉得像石头,“忘恨,忘痛,忘那些会招引噬声兽的‘执念’。可你不一样,林砚——你带着谷外的‘生之响’,带着没被雾磨平的爱恨,带着活生生的体温。这些‘实感’对噬声兽来说,就像黑夜里的灯,能引着它撕开所有屏障。”
我愣住了,低头看着怀里的枯叶。金色纹路已经爬到了我的手腕上,和那片叶形印记融在一起,烫得像块烙铁。原来第五夜听潮石下,阿涟祈祷的“别让空响找他”不是担忧,是预言——我才是那个引狼入室的人。
“那夜空响不是偶然。”长老的光带扫过我手腕上的印记,“听潮石震动也不是。你的枯叶能镇残响,可你的存在,会让本体更疯狂。它要的不是记叶里的碎响,是你身上这种……活着的、没被遗忘的‘全响’。”
裂缝里的灰雾越来越浓,已经开始顺着石缝往外爬,像有生命的蛇。记叶的碎裂声铺天盖地,声骸林的轮廓在雾里越来越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吞噬。阿涟的光盾“咔嚓”一声裂了道缝,她闷哼一声,后颈的缺痕突然扩大,银蓝色的光粒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必须补裂缝。”长老的光带往雾障外指,那里的雾黑得更沉,“可谷里的声脉镇不住了,只能去‘失声之地’找‘原音’。”
“失声之地?”我想起第一章长老提过的名字,那时只说是谷外的禁忌。
“是雾谷的另一半。”阿涟抢着说,光带死死撑着裂缝,声音带着哭腔,“三百年前和谷里分开的,那里没有雾,只有沙,所有声音都被沙埋着……长老说,那里有‘原音’,是能重新织补声脉的老响。”
“可怎么去?”我看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缝,灰雾已经舔到了我的鞋边,带着刺骨的冷,“雾障不是能挡住谷外的东西吗?”
“你的枯叶能开道。”长老的光带落在我怀里的叶片上,金色纹路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平稳了些,“它不是普通的记叶,是‘石上花种’记叶——三百年前石上花谢时留下的最后一片叶,根在雾谷,花却该开在失声之地的沙里。只有它能带着你穿过雾障,找到原音。”
石上花种……我突然想起第三章的梦,枯叶在梦里唱:“石上花,开在沙……”原来不是乱语,是它在说自己的来历。
“我必须去?”
“你是唯一能让它开花的人。”长老的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你的体温能养它,你的实感能催它,更重要的是——裂缝因你而起,只有你能去补。这是‘闯入者’的代价,也是‘守护者’的命。”
守护者……这个词撞在我心上,比枯叶的烫更让人心颤。我想起第六夜挡在阿涟身前时的踏实,想起第八夜想留下的念头,原来从枯叶发光击退空响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只是个闯入者了。
“我去。”我攥紧枯叶,金色纹路突然温柔下来,像在回应我的决心,“但我怎么找原音?”
“枯叶会带你去。”长老的光带递给我一个藤蔓编的小袋,里面装着清声池的水,几块暗紫色的忆苔,还有片银蓝色的发带——是阿涟的声波头发,“清声池水养记忆,忆苔能让你在沙里听见方向,发带……能让阿涟的调子陪着你。”
阿涟猛地抬头,声波头发瞬间褪成惨白:“长老!鸣者的发带不能离身,离了会……”
“会更虚弱,不会死。”长老的声音软了些,光带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但他需要这个,阿涟。”
阿涟看着我,眼里的浅蓝光团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扯下自己的一缕声波头发,光带颤抖着把它编进藤蔓袋里,动作轻得像在缝一件稀世珍宝。发带碰到我的指尖时,传来一阵熟悉的暖,像她平时牵着我的力道。
“沙里没有雾,会很晒。”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光带往我口袋里塞了块声骸果粉饼,“饿了就吃这个,比苔藓饼顶饿。还有……别跟石头说话,沙里的石头会骗你,它们记着最痛的事,会把你往错路上引。”
“我知道了。”我看着她后颈不断扩大的缺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等我回来,你要好好的,不许再用声波补记叶,不许……”
“快去!”她突然推了我一把,光带指着听潮石的裂缝,“雾障快撑不住了!”
裂缝里的尖啸越来越响,灰雾已经漫到了膝盖,长老正用自己的光带死死堵住最宽处,深蓝色的身影在雾里越来越淡。我最后看了眼阿涟,她的声波头发已经快垂到地上,发尾的光粒像在流泪,可眼里的光团却亮得惊人,像在说“我等你”。
我转身冲向裂缝,怀里的枯叶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金色纹路织成一道光网,把灰雾硬生生撑开一条路。听潮石的震颤在身后疯狂追赶,记叶的碎裂声像在为我送行,阿涟的哭喊被雾吞成了细碎的响,粘在我的衣角上。
穿过裂缝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了。
没有雾,没有记叶的调子,没有听潮石的心跳。只有刺眼的阳光,和无边无际的、翻涌着的沙。怀里的枯叶轻轻哼起了调子,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碎片,而是完整的一句,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石上花,开在沙,沉默的人,记得它……”
我回头望去,身后是道无形的墙,墙那边是浓得化不开的雾,墙这边是滚烫的沙。回音谷像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盒子,看得见,却再也碰不到了。藤蔓袋里的声波发带轻轻颤动,传来阿涟的调子,软乎乎的,像在说“别怕”。
我攥紧怀里的枯叶,踩着发烫的沙往前走。风沙灌进喉咙,带着股涩味,像阿涟第一次听见我说话时说的——“像没开嗓的新叶”。
原来长老说的“必须离开的守护者”,是这个意思。不是逃离,是带着所有人的牵挂,去一个更远的地方,为他们守住回家的路。
沙海在脚下延伸,没有尽头,只有枯叶的调子在前方指引,像一盏不会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