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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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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心焦,直接过来了,进门就说:“你怎么住偏院来了?不好找。”
“清静。”瑞王歉然道,“请十七叔见谅。”
“怪我不请自来。擦头发要紧,不用起身,接着弄。”瑞王摆手把下人都打发走,随手拎把方凳,坐到他面前,压声问,“又有什么事?宫家的人也太小心眼了,总盯着你不放,没完没了……”
端王放下布巾,急切地打断他:“十七叔,除了你告诉我的那两条密道,还有没有别处?你再仔细想想,兴许老神仙偶然间说漏了些什么,我总觉着不该只有那些,想要逃命,只有潜行到宫外才能保证有活路。”
瑞王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眸重叹。
“十七叔不必为难,不知道不要紧,不过是好奇,随便问问。”
瑞王了解他,少痝可不是这样的闲人。他仔细思量过,干脆反客为主,身子前倾,压声问:“你是不是也怀疑玉姑没死?”
端王点头,怕被十七叔看穿心思,拿起布巾,借擦头挡了脸,含糊答:“我总觉着她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我也这样想。我还记得她哄老神仙穿鸭子法衣时的模样,十七八个男子也攒不出那样的神气。我真心希望她还活着,像雄鹰一样高飞,自在洒脱。对了,少痝,那些女子……不,我记得还有一个姑娘,如何安置?我没听人提起。”
“她没出过存真殿,仍旧只是宫女子,我有意还她自由身,她倒坚贞,想留下。问她有没有苦衷,她只表忠心,那得成全。”
要么是心比天高,还在梦着荣华富贵。要么是家里容不下,她不得不留下搏一把。机会给过了,尽到了心意,他讨厌这样世俗的眼睛,便丢下不管了。
宫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样的并不稀罕。瑞王没了兴致,只说:“我听得喜说,有了玉姑,南宫那些人,日子好过了许多,她这样……”
糟,得喜早该“走”了,怎么能知道后头的事?
他察觉说漏嘴,赶忙找补:“宫人太监感念玉姑的好,特地写信来告诉得喜,说他离开实在可惜,你说我是不是该赏点什么补偿他?”
端王看着他,出了神:十七叔和玉姑是一样的人,心里慈悲,少算计,不图什么。他最失败,既做不成好人,也做不成坏人。
“少痝,你别伤心。廱和?身上,实在找不出一丝长处,你呢,什么都好。你们一个天,一个地,皇上迟早会看到你的诚意。”
端王苦笑,把皇帝要安插他去户部做侍郎的事说了。他零零碎碎管了十年内务,应该能很快上手。事是好事,但少痝这样子,让瑞王不由得深思。
“皇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十七叔,恐怕要连累你了,宫家……”
瑞王摇头,失笑道:“他们恨我,恨得比你早。我母亲在的时候,管得严,他家没能从宫里贪到什么好处,恨得咬牙。要说连累,我还想说是我害了你呢。我就是个废物,文武两不沾,又不领事,成日闲散,吃吃喝喝而已,他们要找茬,只能鸡蛋里挑骨头。由他们去吧,就算皇上偏心,还有百官在看着呢。”
手里没实权,就算想防备也做不了什么。
两人一齐沉默。
十七叔心疼侄儿,早成了习惯。瑞王不愿意看他消沉,起身关窗,回来后,神神秘秘说:“我给你拿几样好东西,往后不论出入,都要随身带着,关键时刻能救命。千万别说出去,东西宝贵,老神仙只给我留了这么些,那么多的侄儿侄孙,实在匀不开。”
这是玉姑在信里的说辞,瑞王背下了才出门,说得很顺畅。至于郎家和宫家勾搭这事,少痝早有猜想,倒是不必提了。
寻常的救命药,贵人身上都带着,这样几乎没有文字记载的神药,只有九五之尊配享。
瑞王怕他起疑,故意透漏些愧疚:“他对我,也算尽了心,我却是个不孝儿,一直盼着他早日归西。如今得偿所愿,心里却不是滋味。”
这是人之常情。
“十七叔心中有大义,当树碑立传,可惜这世上总少不了猪卑狗险,暂且不能罢了。十七叔,你我是一样的处境,这药,我们分做两份,各自携带。你常和十四叔走一块,彼此扶持,但药不能直接给他,他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不上心,只怕会透漏出去,惹祸上身。”
那是,老神仙把东西传给了他们,让皇上怎么想?
瑞王点头,端王又提醒:“这阵子不要进宫。我听着很不好,譬如在奉先殿守神位的李崖,竟然早早地知道了报丧人进宫走的哪面。兴许还是李义那条藤上的人,只可惜查到一半就没了下文。这人倒好摆布,舍些小恩小惠就愿意投靠。”
那可是不能走开的差使。
“漏成了筛子!”瑞王苦闷,摇头道,“我还以为皇后管事有多厉害呢,原来都是吹出来的本事。”
风雨欲来!
端王没再说话,只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头。
瑞王借机打听:“那位绿枝姑姑是哪的人?一直不见你提起,是有什么难处吗?”
端王摇头,苦笑道:“真不是我安插的棋子,皇上本就多疑,怎么敢呐?不过是年少时有过一点交情,那年我从南边回来,皇上为洪涝的事生气,打发我去海经馆找册子,凑巧撞上她在角落里烧纸祭奠早死的姐妹。我没计较,只叫她小心些,往后要避开逢三逢八的日子。她千恩万谢,哭着问我是不是到了二十五就能出宫。我告诉她那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可惜后来的人,因用顺手了不愿意放出去,就故意为难。我提点她几句,赏了几两金,原以为她会拿钱去疏通,没想到隔年竟在御前见到了她。她是那样的处境,自身难保,又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我不好去讨人情。”
瑞王喝一口冷茶,激出一哆嗦,火急火燎说:“你可别小看了她,我听说皇上很看重她,连唐四海都不敢在她面前摆架子。这男人啊,一旦上了心,会把理智礼法都抛在脑后。”
端王换到他对面,无惧审视,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说:“十七叔放心!我怜惜这些女子,只是为人的本分,而非私情。”
瑞王被戳破心思,干笑道:“我怎么会不放心你?不过是胡说一气,解解烦闷罢了。对了,我带了些野菜过来,交给文忠去料理,一会我就在这吃饭。”
“也好。”
天渐渐热起来,能吃野菜的日子不多了。
阿旺和得喜都是勤快人,早上去干活,顺道采回来两篮子。三人一羊,根本吃不完。玉姑跟着来择菜,挑出一些,修整齐了,让得喜带上。
“你是去做客的,不好空着手上门,带这个省事,还省钱!”
那可是王府啊!以他们的身份,算不上做客,只是去主子跟前回事而已。
阿旺原本觉得这不要钱的玩意拿不出手,得喜夸她会过日子,她乐不可支,阿旺便也理所当然了,跟着笑起来。
送东西是个上门的好借口,为了巩固人情以保将来,野菜底下还有要物归原主的保命丹药。瑞王早就交代过下人,因此得喜一路畅通无阻,立刻被带到了瑞王跟前。
话说完了,东西交出去了,可是人还走不了。
瑞王仔细交代:“先在这等等,等我回来再说。想尽快送你们走,瞬息万变,我担心还会出岔子。”
瑞王要他在书房等,他借故出来,跟留守的太监一块待在值房喝茶,耐心等着。瑞王回来得晚,抓紧说事,给了他一块方便出入城门的牌子,他赶在天黑前回了琼花庄。
他着急说事,她抢着做主:“先吃饭,一会再说。”
得喜接过她递来的筷子,飞快地扒饭,吃完赶紧说:“王爷说端王爷怀疑上了密道,但已经打消了疑虑。”
“嗯。有事就说吧。”
他的心事瞒不过她,只好如实交代:“王爷不管事,不知道后宫底里,以为那些年纪大的宫人是家里容不下,这才一直留在宫里。他特意去问了,原来二十五出宫这事,还有重重关卡。要讨得主子喜欢,又不能太能干,总是那些心思单纯,又不太机灵的出去了,只有十之一二。”
和他们猜的一样,不然也不会这么舍得下血本积攒人情。
“所以我想等一个大赦。”
得喜悟过来,小心翼翼问:“你是说……”
他用两根食指比了个交叉,她点头,直白地说:“没赶上几年前那场登基,那就等新的好了。”
“可是就皇上那性子,恐怕赢不了。太子暴虐,说不定会将人殉翻出来再用。”
“人只有到了绝境,才知道有多刚毅。皇帝只有是皇帝时,才有资格偏宠别人,他要是不挣扎就去死,那我咒他下辈子做条蛆虫得了。哼!不见得真是偏爱正妻嫡子的痴心人,男人都有那朝三暮四的毛病。你想想,他之后又生了多少孩子?光是儿子就有二十来个。这窝囊废只是不敢犯错,怕被人拿住话柄,记在史书上。这事早有征兆,摊上个那样的混蛋爹,在储位上枯等几十年,把人给熬疯了。要真是好事,太祖怎么不把大宝传给亲儿子?依我说,皇帝就不该长寿,长寿就要识相……算了,提起来就犯恶心。要是明儿不下雨,你带我进城,我们去逛逛,找间书画铺子,问点事。”
他正想着像太祖那样的清明实在太难得,下一刻,她就摸出了太祖的物件,也像平常那样,轻轻抛给他。
他接到手,才瞟一眼就脑袋发胀发热。
“怎么连这也弄到手了?天下为公……这是太祖的私印,只有他不愿意劳民伤财,就用木头刻章。据说那时皇家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得读书。年末核考,凡做得好的,能盖上这个,第二年凭它领月俸,多攒几个才有机会做官。这宝贝有一对,行武的子弟,盖‘义薄云天’。”
她将壶里的茶分了,推一杯到他面前,撇嘴道:“我只找着了这一个。本该一代代往下传,老东西舍不得拿出来,一直藏在身边,指望沾太祖的光千秋万代呢。呸!他想要的,我都要碾碎!”
她说完,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睥睨天下的模样,并不惹人厌——他们都曾被踩在脚下凌虐,实在不必同情施暴的人。
“你讨厌这两位王爷吗?我想他们已经算是难得的好人了。”
她撇开头,拈着壶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壶身,收敛脾气,以话家常的口吻答:“凭他们姓褚,就逃不了,这些尊贵人,吃的喝的穿的,花费巨大,哪一样不是民脂民膏?这两人身上,是有一些好处,至少不会主动作恶害人,偶尔还能施点善心帮一把,但实在不必亲近。皇权之下,没有活人,他们……算死一半活一半吧!就算眼下友好,将来也难说,只做个你情我愿的买卖。能脱身了,赶紧走,断个一干二净。得喜,命是自己的,别被忠字困住了。”
那场梧桐会倒的梦,让他走近了她,端王下错一步棋,似乎彻底输尽了。得喜握住她的手,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我只对你忠,只为你而死。
她转回来在看他,很快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抽出手,起身,把烛台挪到远处,背对着他说:“我被万蛇缠绕,恨不能立刻去死的时候,听到你贴在耳边说‘别动那念头,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才能护着你爱的人平安顺畅,才能看到你恨的人走向末路’。你说得很对,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得喜,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若有了变故,不要为我牺牲,因为我也不会为你牺牲。我们先是为自己而活,再是别人。”
她转回来,仰头望着他,带着浅笑说:“得喜,别那样做。”
温柔也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他不得不点头。
“真乖!”
她边走边回头朝他招手,笑得狡黠。
他有些意动,但碗碟还没收,人还没洗漱,回头瞧一眼,呃……门也没关。
她扶着门框大笑,“想什么呢?是要告诉你东西都藏在哪。先前说了一回,你满脑子胡思乱想,压根没听进去。”
不是胡思乱想,一挨近点,满脑子是她,再也听不进别的。